花娘子饰满时令花卉,衣服也是熏过的,周身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迷人的芬芳,令人心醉神迷。
魏常盈的目光逐渐涣散,耳边的低语仿佛也变得虚幻而遥远:“玄熙既不要我,亦不要关娘子,我还真想知道到底是要怎样的国色天香,才能真正留住他的心。”
她的掌似乎被轻轻托起,握在手中反复摩挲,细细品鉴:“你的手绳好香啊,上次见到我就喜欢上了,能送给我吗?”
不能,当然不能,魏常盈在心中回答,这是用黑袍人的头发结成的,世上仅有一条,是保命用的,当然不能给你。
“啊!”花娘子突然惨叫了一声,随之飘来的是一股焦烂的腥腐之气。
“差不多了,出来吧。”芝兰香气大盛,腕上手绳滚烫得惊人,黑袍人的声音如洪钟激荡,在混沌的灵台中震荡出一片澄明。
魏常盈眸光重新聚焦,却看到花娘子哭红了双眼,横流的涕泗早就把精致妆容弄花了,她抽噎着,毫无形象地扁着嘴说胡话:“阿盈,等玄公子回来,该轮到我成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一定要来,他一定会娶我的,你要相信我……”
“花娘子你醉了。”魏常盈招来一个妇人,嘱托她安顿好花娘子,才踟蹰走出药材铺。
黑袍人还站在榕树下,拿着一株草叶把玩在手中,用指节轻拂过碧绿色的叶脉。池塘里跃动着金色的光,长袍浸染在斑驳树影中,风过处,薄荷香沁入襟怀。
低垂的眼帘折了挑起的朱红,他忽然偏过头,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一眼捕抓到她的身影。
魏常盈与他遥遥相望,心底莫名产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叹了一声,龟速走到他的身边,不得不面对现实:“大人,方才确实是我鲁莽了,我不应该独自进去的。”
“我本想着你就在外边,没料到它竟会如此大胆,谢谢你救了我。”她低着头,继续承认错误。
黑袍人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看了眼她毛茸茸的头顶,顺手把草叶插进发髻:“千年蓍草,生茎三百,上古巫师常用于占卜祭祀,佩之能不受妖邪迷惑。你可认得此物?”
如此神物,定是世间难寻,黑袍人能耐再大,也不能凭空变出一株来吧?
她迟疑着回答:“薄荷?”
“这是留兰香,能够醒脑提神。”
于妖术而言,作用几乎为零,更多地是起到一种警示作用,提醒她应当审慎自持,多谋定而动,避免不自量力,莫言强出风头。
“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没有了。”魏常盈摇摇头,把屋内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大人,花娘子说玄公子是妖。”
黑袍人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没有情绪起伏地“嗯”了声,表示已经知道了:“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他重新牵起她微凉的手,转身原路折返。
魏常盈跟上他的步伐:“我们要去哪里?”
吃得满嘴油花的男童鬼鬼祟祟地跑到塘边,用力掷出一个红色的物体,又捂着耳朵呼啦啦地跑开。
“砰”一声,水面炸出了半人高的水花。
他吐出的两个字也如这炮竹一般,掷地有声:“抓妖。”
申时刚过,转眼间天幕低垂,周围变为阴沉沉的一片。头顶乌云密布,间隙中电光隐现,无垠的海面黑浪翻滚,似乎有巨兽潜伏在底下翻腾。
滩涂里,不计其数的生蚝微启壳口,透露出一点灰白色的肉,宛如藏着一群缓缓蠕动的肥胖蛆虫在暗中偷窥。其中有不少已被海鸟啄去半边,溢出黏稠的脓绿液体。
腥腐之气弥漫着整片沙滩,白鹭鸣叫着盘旋在木屋上方,面对眼前的饕餮饕餮,却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
咔嗒,咔嗒,咔嗒。
又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开蚝声,魏常盈立时警觉起来,望向声音的来源,看到屋前木凳上坐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姑娘,你又来啦?且再等等吧,潮生马上就要出海回来了,届时我们再一同返回村里。”他举起皮肉包着骨头的手,向两人招唤。
黑衣人冷眼一瞥,那座被苍蝇簇拥的蚝山污秽不堪,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径自踏步朝那方向行去。
魏常盈连忙扯住他:“大人,那是潮生的爹爹,只是……比上次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已经死了,而在这里杀蚝的,是亡魂还是妖怪的化身?
“你不觉得疼吗?”黑袍人无端问了句。
她打了个哆嗦,是阴寒的海风吹的,也是骨头在发颤:“疼。”
“疼就随我过去。”
他变出一株红色菖蒲,指着蚝山问老者:“这些壳,你卖吗?”
老者迟疑了一瞬,有气无力地摇头摆手,魏常盈看得胆颤心惊,真怕他动作再大些胳膊就会断成两截。
“不卖,我儿要成亲了,那是用来建房子的。”他的牙齿快要掉光了,笑起来很是诡异:“若想要,摊涂上多得是,你们随意捡去吧。”
蚝壳堆里忽然发出微弱的响动,像是内部有鼠虫在啃咬,隐隐有松动的势头,老者把手中的新壳倒扣在顶端,声音便立马停止了。
站在黑袍人身边,比喷任何杀虫水都要管用,成群结队的苍蝇被惊得四处逃散,愣是一只也不敢飞到他们身边来。
只听他接着说道:“我看上的只有这些,旁的于我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