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法嘴硬,“我不过是为她立坟,也算不得有情。不过是一个仪式。——倒是你比我更伤心呢。”
谍照的眼睛里翻着忧郁的水光,嘴角却柔和的翘起,看着让人好生心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说,“毕竟是我引她入王子府。”
“苏焕,她有她的宿命。”弥法为她填一抔土道,“每个人都一样。”
谍照道,“让我为她抚一曲琴。”
自碟清去后王子再不抚琴,弥法明白,今日,他悲悯的不仅仅是苏焕,他抚琴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所有世上亡魂。
琴声悠悠,如泣如诉。王子之音,金石可镂,玉罄鸣响,钟音回绝,使闻者断肠,顾者泪流。簌簌是尘寰恩怨,绕树化万般情愫。
忽然,远处传来马嘶,来了一队人马。开路是两个骑排官,打着旌旗,跟着是两个骑兵,骑着瘦马,中间是一辆马车,车前左边一匹马,马上的正是护国大将军尹洛无敌,车右一匹马,马上的是州长骆大勋。队伍走到这片空地停下来。马车的车帘挑起来,先下来一个人,是个女剑客,剑术高于法术,心正意坚,她伸手扶车里一个人下来,那人周身荣华,一瞬间迷了人眼。正是小公主密也。
弥法心中凛然,几乎认为她已经慧根归位,看仔细看,她又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最后下来的是她的未婚夫,那个神在天外的牧野垂。
滨州真是个穷地方,尽管骆大勋想要给小公主摆个辉煌的体面,尽了最大力,也只有瘦马开路,一辆车坐三个人。
车马停住,众人下车,没想到谍照坟前抚琴。
骆大勋是带小公主来看她的杀母仇人死去的地方,见次情景怕小公主生气,连忙过来质问,“你,怎么可以给国家要犯立坟烧香。”
弥法不愿他们搅乱王子心绪,拦在前面,此时,一曲毕,谍照将琴放下,起身,转过来,正与密也相对。
菡萏城一别,别来无恙。
密也的眼睛因为哭泣,又红又肿,脸色苍白的厉害,虽然周身华服美裳,却备显可怜。谍照消瘦寒噤,比起当初,略显得衣不胜体。两人相顾无言,竟然半晌。
谍照先开口,“我们才立的,你要平了吗?”
密也摇摇头,伸手捻一朵小花,放在坟前。
众人惊讶。
她来杀母仇人的死地一看,不是为了挫骨扬灰,消除恨意,她给杀母仇人坟上一朵花——这种气度心胸,她的风采荣华——若红珠归位,这四洲恐怕轻易都在她的麾下。密也说,“你现在也算是滨州地主,不尽地主之谊,请我去你那里坐坐?”
谍照问,“你不怪我给你的仇人立坟吗?”
密也摇头,“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母亲。她错了,杀戮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她身死魂灭,更是可悲。”
恨是前进的动力,爱收纳天空大海。
***
野店渡。草屋。
雪妹奉的是本地草茶。婴从在门外侍候。
弥法绕着屋徘徊,一圈一圈。听不到屋立的声音,感不到杀气,感不到怒气,感不到怨气。什么都感觉不到。屋立的两个人入定了么,修仙了么,大彻大悟了么。修者感不到的气场。
弥法一抬头,看见另一个人也在着急。牧野垂。
他俩在屋前面对面。
牧野垂先说道,“修仙者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绕什么。”
弥法道,“我们是修者,不是修仙者。要说沉不住气,你也不比我沉得住气。”牧野垂叹口气,摇头道,“海上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真是有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的感觉。我不是沉不住气,我是担心我媳妇。”
好一个吊儿郎当的神仙,一句句媳妇叫的还挺亲切。
弥法说,“你担心什么?”
牧野垂皱眉摇头,“不知道,总觉得他们俩在说什么让人不安的事情。”
弥法也是同感。
牧野垂问道,“你一路盯着我媳妇看什么,我怎么觉得那么不怀好意。”
弥法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劝你,如果真的关心你媳妇,带她回神仙岛,人间的事,不要掺和。”
牧野垂皱半天眉头,想了半天,说,“你是不是怕大帝立密也为储,你们王子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了?”弥法笑道,“你不是神仙吗?还想这些人间夺嫡的事?”牧野垂耸耸肩,“如你担心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她绝对不会想要中洲储位。”
弥法哼一声,“大帝要长生了,中洲自此无储位。”
半日,门终于开了,两个人出来。他们的脸上都有了笑容。密也说,“那我走了,哥哥。”谍照说,“妹妹路上小心。”密也道,“哥哥,你放心。”谍照说,“妹妹,你也放心去。”
弥法和牧野垂面面相觑。看来他俩都猜错了。在菡萏城,他们俩个平日没什么往来,见面从来没有哥哥妹妹,总是半生不熟的样子。滨州一面,在草屋里谈了半天儿,出来就这样执手泪眼的,哥哥妹妹,互相情意绵绵了。这不是让人不安的事,这是冰释前嫌啊。
至尊无威,至法无相,至爱无言。
一日后,密也在尹洛无敌保护下,车马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