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声音尖利,周围还不断传来劝阻与催促声,嘈杂却半点入不得魏良的耳。
他愣在原地,“你妈抱着你妹要跳楼”这几个字不断在他脑中环绕,最后变成一阵刺耳的嗡嗡声。
他心下一沉脚上一软,竟是差点栽倒下去。
班主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发抖。
“老……咳咳,”魏良猛咳出声,咳完才想缓过神来似的看向班主任,“我要请假。”
“你等等,”班主任哪里会不让他请,从自己身上翻翻找找,最后拎出一串钥匙。她长出一口气,拽着魏良手腕一路飞奔,“我骑车载你,快一点。”
魏良其实没听进她说了什么。
他被按在电车后座上,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好像吹进了脑子里,让他茫然之中又觉得大脑阵阵发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跳楼?
昨天不是劝好了吗?
昨天不是说不会再那样想了吗?
他不敢继续想高珍宝是怎么想的,也不敢想等他赶到,高珍宝和魏杉会是个什么状况。
魏良攥着自己的手指,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窒息与悚然又一次向他袭来。
眼前明明是班主任白的发光的衬衣,他却觉得那光好像有了实体,一道一道地刺入他的眼中脑中——
一片嗡鸣。
*
老城区很旧,握手楼和自建房紧紧挨在一起,巷子窄得连一辆奇瑞Q/Q都停不下,此时却里里外外围堵了无数的人。
还没等班主任停稳车,魏良就先跳下后座。
他被惯性带得摔倒在地,却来不及思考隐隐泛痛的脚踝。
人好多。
好像处于一道没有光亮,没有氧气的隧道,眼前一片漆黑,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让他的心一次一次地落入沼泽,沉入深渊。
明明再往前走两步就可以走出人群,魏良却蓦地停下脚步。
窒息与恐惧让他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
“啊——”几道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身前的几行人团团后退,直接将魏良“送”出人群。
他清楚地看见眼前的一幕——
高珍宝倒在地上,姿势有些扭曲。她面部向下,胳膊极为扭曲地拐着弯,肘部直对着魏良。
似乎是想撑住身子减轻冲击,可惜没能如愿。
她的脸侧着,颧骨凹进去一块,眼睛耳朵鼻子嘴角溢出的血迹糊了满脸,完全看不出那原本好看明艳的脸。
魏良呼吸彻底滞住,心脏仿佛被人挖到耳边,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吵得他胃中一片翻涌。
他甚至不敢闭眼,直勾勾地和趴在地上的高珍宝对视——
甚至不能说是对视。
正在此时,他的双眼突然被一只手蒙住,瘦小白净,冰凉刺骨。
身后的人微微颤抖,喉头发出难以压抑的呜咽声,落在魏良的后颈上。
惹得魏良也很想哭。
他拉下班主任的手,却没再敢看面前可怖的一幕。人们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大娘大爷们交头接耳,魏良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或尖或低或大或小的声音落到他耳里,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嗡鸣。
连续不断的嗡鸣。
混杂着呼呼狂啸的风,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混杂着高珍宝落在他耳边的“我家良良也长大了”的呜咽……
魏良突然明白过来高珍宝的意犹未尽是什么。
“太好了,我家良良也长大了,妈妈可以放心离开了。”
魏良撑着砖墙,砖头上红色的砖泥沾了他满手。他低着头,另一只手紧叩脖颈,吐的眼前发昏。
他没吃早饭,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感觉嗓子又辣又痛,还有一股铁锈味。
他好像吐出了一口血。
但没有。
没有血,有的只是一滩早早没入沙地中的水。
*
11月15日,高珍宝从老城区的一栋废弃居民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救护车没来得及叫,警察了解完情况,带着惋惜的目光看向魏良,对他说:“节哀。”
那目光魏良太熟悉了。
他太不想看见了。
他移开视线,看着殡仪馆的人给高珍宝蒙上白布,抬上车厢。
魏杉的哭声从身后响起,夹杂着外婆和张婶断断续续的安抚。
魏良茫然地看着殡仪馆的黑车,又茫然地往哭声的方向回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魏良,”班主任在他后背拍了拍,苍白的脸色还没来得及回温,就被她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去处理你母亲的事吧,外婆和妹妹那边……我帮你看着。”
魏良低低嗯声,嗯完又问:“您不回学校吗?”
班主任摇摇头,帮魏良擦去额角的冷汗,说:“我刚才跟主任请假了,也帮你请了一周的假。没说是因为什么,你……处理好再回学校,不着急。”
魏良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说出一声:“谢谢老师。”
*
十天后,魏良重新回到学校。
班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满目愁容似乎有话要说。魏良笑着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已经没事了。
回到教室时刚好下课,魏良趴在桌子上看尤徊安做题,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