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丽愣愣地点头看着她出去了。
李抒音在校门口看到那辆打着双闪的车,走近,后门车门就打开了,梁元放下手坐回去,给她留了个位置。
“梁叔。”李抒音坐上来,关上门。
梁元看着她,笑道:“现在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还是高总的面子大。”
“没有没有。”李抒音暗暗握了握手,笑着说:“确实是在家教,不然梁叔找我,我怎么会不来呢?”
梁元笑了,倒是又问起了之前的调研之类的情况。
车很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下,迎宾员直接过来,将两人引到了一间小房间,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打着扑克,见梁元进来了都站起来。
“梁总,上坐。”有个人让了位子出来。
梁元没推辞,招手让李抒音坐在旁边,那几人看了都没说话。
一直到打了几个来回,梁元突然把牌递给李抒音:“你来打打看。”
李抒音摆手:“梁叔,我不会这个。”
右边的人说:“哎呀,你就别难为人家小姑娘了!”
梁元把牌收回去,桌上的人都笑。
右边那人又说:“想起来之前我有个朋友,本来过得好,后来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这个女大学生也不管有没有名分就跟了他,年初刚给他生了个儿子,你说现在这些小姑娘,哎呦,后面我就不讲了。”
他说完眼神觑着李抒音,却见这小姑娘面色如常,不由有些失望地移开目光。
对面的人出声提醒:“王总......你说这些......”
王总讪讪笑了两声就不再说了,很快服务员过来请他们去宴会厅,进去后,高总特意过来和梁元握了握手。
李抒音站在后边也笑了笑。
高总说:“小李啊,你就坐在梁会长旁边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您太客气了。”李抒音说。
门口还有人进来,李抒音刚坐下,圆桌的对面突然坐下了两个人,准确点来说,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小姑娘棕色卷发垂在胸前,妆容精致,短裙下露出一双长腿。
李抒音在她坐下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张美夕。
张美夕的目光却没有在李抒音的身上停留,仿佛她真的是个陌生人,圆桌很大,隔着中间的盆景,李抒音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饭局开始,梁元给她介绍了左右两边坐着的人。过后他拿过来一只大海螺,细心将螺肉挑出来给她,李抒音忙说谢谢。
右边的某个协会的女会长看到这一幕,暧昧地看了他们一眼,问梁元:“这是你小女朋友啊?”
梁元只笑了笑,没否认。
李抒音看着,淡笑着说:“没有,我一直喊他梁叔呢。”
那个女会长就不再说了。
中途,李抒音出来上卫生间,服务员一路将她引导过去。
她出来,张美夕正靠在一片公共区走廊的墙边。
看到她,张美夕说:“难得在这种地方见到你,看来好久不见,大家都变了不少。”
李抒音记得她在北京某个服装设计学院,不知道怎么会到这儿来。
张美夕伸出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理了理胸前的头发,她看着李抒音说:“不要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仿佛我真的是什么失足少女一样。”
李抒音看着她:“我记得你学服装设计的,怎么会成现在这样。”
张美夕站直身子,笑着问她:“我怎么了?我现在什么样啊?你以为我是自甘堕落的大学生?还是把我想成人家的二奶了?”
张美夕笑着点头,目光在李抒音身上游移了一下,说:“是,我就是这样,那现在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一样在男人身边陪笑吗?”
李抒音低喘了一口气,看着她。
张美夕指着自己:“你以为我过得很容易吗?你们父母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们轻轻松松可以考上名牌大学,而我呢?”她眼里有泪意,“你知道我从小县城走出来有多难吗?我不会弹古筝,也不会跳芭蕾,也没有钱去参加那些比赛,去买那些材料,学校的活动我连报名都不敢,因为我什么也不会,我只会背书、做题!可我会的这些,突然成了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凭什么啊!我明明已经走出县城了啊!我已经走出来了啊!”
话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脸上已经是满脸的泪水,李抒音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张美夕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李抒音就这样抬眼看着她,还是平稳的声音,说:“我可以支付你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你想做的,没必要来这个地方。”
张美夕眨着一双泪眼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冲上来抱住她,她抽泣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没用的,你不知道梦想的代价有多大,不是每个人都有追逐梦想的自由和资本的。抒音……我真想回到高一的时候,和你一起聊天一起玩,什么苦恼都没有……但是我知道,那已经是过去了……”
张美夕很快放开她,脸上泪痕宛然,可她却笑着:“我很满意现在,至少我会有一个依靠,即使很短暂。李抒音,你走吧,你不该在这里的。”
李抒音和她一前一后地回去了,整场,张美夕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这时酒局已经到下半场了,不少人过来给梁元敬酒,有个像是酒店经理的人,穿着酒店制服过来陪酒,是个女性,妆容精致,到了李抒音,像是不知道怎么称呼。
旁边的人像是经常来,很熟稔,说:“哎呦,小刘,我们经常来这边,你可得把梁总给给招呼好,尤其是他旁边这位!可是清华的学生会主席呢!”
他怎么吹牛怎么来,不知道是给谁找面子,刘经理恍然地笑了笑,忙压低杯子敬她。
李抒音垂眸笑,还是站着端起酒杯,看着面前陪着笑的女经理道:“刘经理,您随意就行。”
热闹总算是到别处了,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恰好李抒音手机震动,梁元看着她,李抒音还是接了起来,打电话的不是葛云丽,却是彭茵。
彭茵声音听着还有些紧张:“抒音......你,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抒音忙应着声道:“行,行,我现在就回去啊。”她转头看着梁元,“梁叔,我宿舍里有点事,我就先回去了。”
梁元转过头看她:“严重吗?我让司机送你。”
李抒音刚想说不用,梁元已经把电话打出去了,让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口。
梁元站起来,说:“各位老弟慢聊,我就先回去了。”
有人说:“梁总这就走了?”
梁元颔首道:“她还要回学校。”
众人暧昧得心照不宣。
李抒音跟着梁元一起下楼,坐上车,她一路笑着,只简短地答了答话。
临下车前,李抒音状似无意说道:“梁叔,我后面学校的也事情比较多,可能就没法过来陪您吃饭了,您多注意身体,我就先回去了。”
她手刚搭上车门,梁元就在她身后轻叹道:“李抒音,你聪明,可有时又不那么聪明。”
片刻,李抒音才笑了一下,推开车门:“梁叔,我先回去了啊。”
回宿舍的路,李抒音走走停停,快一个小时。
进门彭茵就迎上来:“抒音,你今天回来得挺晚的啊!”
李抒音关上门,看着彭茵有些紧张的样子,笑道:“怎么了?你又干什么错事了?”
彭茵眉头一皱,扁着嘴道歉:“对不起啊,抒音,我买了个毛衣链,不小心甩了一下,把你的、你的瓶子甩下来了,又不小心踩了一脚,对不起!”
李抒音放下包,看着桌子上摆放好的瓶子,和旁边一只被踩过的纸蜻蜓。
葛云丽也过来,低头道:“对不起啊,都是我和彭茵闹的。”
李抒音坐下摇摇头:“没事,我再折回来就是了,你们忙你们的去。”
葛云丽和彭茵磨蹭着走了。
李抒音心里突然叹了口气,她拿过那只纸蜻蜓,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拆开,记住它每一下拆开后的折痕。
最终,一份完整的、布满折痕的答题纸呈现在桌子上。
这份“洪泽中学2013级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数学答题卡,杨沥深遒劲整齐的笔记显露出来。
李抒音看着,突然笑了,过去的杨沥深慢慢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生气的、淡笑着的、意气风发的杨沥深,垂眸认真地为她折纸蜻蜓的杨沥深,会给她发日出的杨沥深,会希望她快乐的杨沥深。
李抒音捏起面前的答题卡,搜索着记忆开始折,她的目光突然一凝。
装订线内,“杨沥深”的名字后面,跟着四个字——爱李抒音。
杨沥深爱李抒音。
这分明是杨沥深的字迹,李抒音看着,心突然跳得剧烈起来。
她反应了几秒,把纸蜻蜓全拆开了——
杨沥深爱李抒音。
杨沥深爱李抒音。
杨沥深爱李抒音。
......
每一张答题卡都是,从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卷就是。
在他每一次折纸蜻蜓的时候,都在说爱她。
在她伤心难过或是失落的时候,他都在说爱她。
李抒音看着摞起来的写着“洪泽中学”的纸张,不由落下泪来,洇湿了试卷的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