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沿着湖沿边的碎石亮闪,月亮缺了一角,揉在粼粼水面。
方圆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孩,一手撑在石面上,一手伸出,由她对面的女孩在指甲上用羊毫小笔细细抹匀丹色。
石头藏在金色帐篷的背面,隔开远处的篝火嬉闹,也隔开陈叮叮和周梨数十丈的身距。
“明日让他们把火把撤了吧,月光已经很亮了。”陈叮叮抽回自己的右手,将丹粉色的指甲对着身旁的火光翻照,有些不满意:“橘色太多,都看不到透骨草本来的色泽了,我记得花蕊里面有银色的碎光,是不是?”
阿那错点头,看她将已经涂好的右手放在自己面前,皱着鼻尖说:
“你看火把这么亮,哪里还看得到?”
“那就换另一个颜色吧,阿古依昨日帮我研了墨色的紫叶,公主不如将左手甲色换成紫叶,明日会见其他帐篷里的王子,开心的时候就把右手盖在左手上,不开心时候就把左手盖在右手上。”
“为什么这么做?”
“公主从中原回来,不知道中原有种厉害的功夫叫‘九阴白骨爪’么?听说练成神功的指甲就是墨色的,公主明日若把左手盖在右手上,只亮出自己涂了紫叶的指甲,一定吓死其他王子了。”
“胡说什么,你也和小果儿一样爱看话本么?”陈叮叮嗔她一眼,脸上却藏不住笑意。
“中原的字我可看不明白,这些都是养绿鸟的那个老头告诉我的。”阿那错把陈叮叮另一只手牵过来,对着火把上的光又将头低下去,继续用羊毫笔沾了琉璃小盏中的草汁,替她的甲盖染色:
“去上京城里等公主的那些天,老头简直比纳古爷爷还要烦人,一整天都拉着我说个不停,还有他肩膀上的绿鸟,每句话都要跟着念,让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你不过是听一个老人和一只鸟说话,我却要在一间屋子里听十三个男人说话。”陈叮叮朝她额头上一点。
“是啊,这样看来,公主的耳茧比我的更厚了。”
阿那错抬起头笑,看公主把自己上了丹色的左手抽回去,从方圆的石头上旋身面向湖水,背着火把的光呼呼冲自己的指甲吹气。
她遣走了四周的侍从,早已将鞋子扔在了帐篷边上,裙角下的足踝在石头边上跳荡,继而伸出去探了探水面,猛地缩回来,又下定决心般两脚往水中忽地一顿,让裙边像草叶一样在清水上漂浮。
其实早就不应该叫“公主”了,阿那错看着她撑在石面上仰头舒展的身体,想起大半个月前自己带着驼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掀着一顶砂锅盖熬排骨粥。
数十个高阔壮硕的人挤进她一眼能望得到底的屋子,床上的被褥胡乱地蜷作一团,也没有人敢坐在公主睡过的地方,为了听清公主说的话,阿那错不得不坐在巴拉得盘起的双腿上,然后将老那达慕被沙风带走的消息说出来。
屋里旋绕着淡淡的肉香,火炉上的清粥咕嘟咕嘟地冒泡,公主听完这些话,用一瓢冷水泼灭了火,然后让阿那错再等十天。
十天以后所有的王子聚集在铁图兰,阿那错和长老们等在红漆脱落的十二扇大门门口。
铁图兰坐落在峭直的山壁之间,漠北的人常常因为这座恢弘的宫殿与苍穹相接而朝拜礼圣,在很多人的心里,铁图兰不仅仅是那达慕的宫殿,更是唯一能听见漠北沙风呼啸的地方。
白色的烟雾从直筒里升了五次,第六日太阳出来的时候,直筒升起灰黑色的烟气。
也许朝拜的子民只当这些烟雾是铁图兰伙房里烧的柴灰,阿那错却双手合十,在十二扇大门门口虔诚地跪拜下去。
那一天起,公主就应该被称为那达慕。
“小果儿还没有走吗?”陈叮叮问。
“公主是知道的,没有偷到那十二箱金子,他们是不会走的。”阿那错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摇摇头,咽下喉咙里的“那达慕”三个字。
“金子很重要吗?有时候真想给她一帐篷的金子,把他们的马都赶回上京城去。”
“是不想让他们见到公主吧?可是迟早会知道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陈叮叮叹一口气,双脚在冰凉的水下搅动,将湖面上的月纹荡成碎片:“那些金子是和大哥来换马种的吧,太后真的那么笨么?他们要换了马种去和三王爷内斗,不知道大哥早就觊觎上京城很久了吗?”
“公主要带兵去打上京城吗?”
“这是大哥的想法。”陈叮叮摇摇头,道:“马上就要秋天了,漠北的沙风越吹越远,如今有水有青草的地方越来越少,秋天草黄,苏哈尔还要带人来住我们的帐篷,这时候再起兵,恐怕熬不到冬天了。”
“这些事情,阿那错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