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来把链接发给Lucas,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付杰慌慌张张地发来六十秒语音,用蹩脚中文解释前因后果。大概意思就是,是照片的锅,他本人,真的没有骚扰舒羯!
他又很快点开舒羯的微信,电话急忙打过去,正等对方接的时候,听到那头的铃声,他才恍然惊觉,这是不是不太符合规矩?
发生这样的事,他这个做导演的不应该是先让邬肆月去联系她们团队的人进行确认才对吗?
他这么急着上赶着是干什么?
是舒羯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舒羯。
对付杰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陈春来也只是发了条消息询问的程度。
舒羯是谁?只不过是认识有些年头,同一所高中,见过几面,还给他递水送伞的陌生人罢了。
现在的关系,除了导演和演员别的也没什么了。
舒羯没接他的电话。
这很正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总会有些慌张的吧,陈春来理解的。
他正这么想着,路过洗手间时,却正好撞进了一双绯红色的、绝望空洞的眼眶里。
那双眼睛就好像是在天亮之前即将消逝的最后一颗星。
是舒羯。
在同样是跟剧组请假的时间里,同样都是回了首都城普宁,硕大的城市里,他们又一次相遇。
怎么会这么巧。
她哭了。
又应当这样讲,舒羯正在哭,而陈春来突如其来的注视,打断了她的这一行为。
女人迅速偏过头,蹲下来,头深深埋进被黑色绸缎吊带裙包裹住的膝盖。
手机铃声还在响——
他挂断。
不知是那略微发红的后脖颈在对他张开獠牙,还是手机里这甜腻发颤的声音,反正有某种惴惴不安的东西,正在勾着他往那儿走。
陈春来皱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冷色调的灯光打在走廊的金属壁面上,一张平静无波的脸,踏进了写有烫金字名的女厕所里。
舒羯整理着自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面容:“没怎么。我现在、样子很难看,我也不喜欢我这副模样被人看到,你能不能…就当作没见过我,然后转身就走掉?”
她的肩膀随着抽噎而发着颤,看起来十分脆弱,整个人像是件易碎的艺术品。
连带着她所在的这间弥漫着熏香的奢华房间、大理石的洗手台、雕花的镜框、流光溢彩的水晶灯、颈间那颗坚硬的宝石项链,看起来都是脆弱的。
如果陈春来尊重她,或者是要展现出家里从小教给他的教养与礼仪,那么他应当听从舒羯的话,克制地退后一步,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体面话,然后转身离开,叫来女服务员替她收拾这一切。
可他当下并没有那么做。
她刚刚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唇边留着淡淡的残迹,湿润、鲜红,像是新割开的伤口。
红酒渍凝结在锁骨,洇出一条长长的、联结至胸口的红色荆棘。
头发湿漉漉的,散落在肩头,不必嗅闻也能知觉到的红酒味——是罗曼尼康帝,刚刚陈春来才喝过的。
馥郁的果香、深邃的花香,还有顶级年份才有的皮革、香料以及泥土的微醺气息。
被倒在地毯上会留下深色痕迹的酒。
被品味时用最精致水晶杯盛装的酒。
所有微妙的想法、所有好奇的、犹疑的,在这一刻都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全然压塌。
陈春来屈身,抬起手,慢慢地,用拇指擦过她唇边残留的红色。
“抱歉,”他的话语在唇间欲言又止,“这次我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同情?还是怜悯?
这双洞察她一切的眼睛正在盯着她看,像某种铜器的毒性层层渗透进白皙的玉石。
舒羯的自尊干枯,泪痕比她更快承认这一点。
她知道,她现在是男人最希望看到的柔弱模样。她不想的,她也不甘的——只是她没再有什么支撑她站起来逃跑了,没有心力,更加没有力气。
刚刚在迟天明面前,她还强硬地回绝他的劝酒。他不过多劝了几句,舒羯就不耐烦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道歉就要喝酒,明明已经喝到她理智、生理的极限了,可迟天明还是不领情,一直要她喝得更多。
什么意思?是不接受?还是在折磨她?许琼珊说替她喝,迟天明不同意。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这具皮囊替她挡下本该灌进喉咙的酒吧。
舒羯抬手,将许琼珊刚刚开的那瓶几十万的红酒,尽数倒在自己身上。
冷涩的液体顺着锁骨和肩膀滑落,“这样,足以证明我的诚意了吧?”
迟天明的笑意陡然加深,终于得到了某种乐趣。“小羯,你这是干什么呢?道歉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宋蔺舫也在一旁轻笑,急于展现他那高傲自大的绅士风度,随口吩咐服务员:“去给舒小姐拿件衣服。”
“我不用。”
舒羯谢绝宋蔺舫的好意。酒液一点点浸进衣料,凉意透过肌肤渗进,她已经无法分辨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究竟有什么区别。
这些男人们眼神的味道,是不是都是一样的?连同陈春来也是?
舒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努着不让悲伤溢出,可贝壳一样的眼睛中还是褪出了珍珠。
而她体内那点没用的自尊,也跟随眼泪一同滚落,就像被人随手丢弃的草篓,无足轻重。
“我不好,我很不好,我非常不好,痛苦得快要死去了……但我很快就会好的,很快。”
陈春来绝不会忘记她发出“不好”时的音节,几乎把那个“会好”发成一个短暂惆怅、忧愁爆破的“不好”,像是口是心非的电视剧里女主角所说的那样。
他低下头,像被魅惑之蛇所攫住的飞鸟,一头朝下,两手空空拢住舒羯的肩峰,头仰过去,毫无防备地坠落。
他的手悬着,空空拢住舒羯的肩,像是一张薄毯,将她裹住。没有真正触碰她的皮肤,热度却在他们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陈春来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头脑两侧滚烫地奔涌,冲撞着耳膜,带着灼人的冲动。
喉结微微滑动,他贴近她,气息灼烫,含混地落在她颈侧。
“你…”陈春来的声音低哑,几乎是一种呢喃,“也不用一直都好。”
哦,爱神厄洛斯在他耳边低语——他应当尽力让如此坚美之物存活。
有什么东西落在舒羯的脊背上,轻轻的,像阳光透过窗隙洒在她身上。它覆着她的肩,让她觉出一丝温暖;它映着她的面庞,又让她怔忡。
舒羯下意识地想到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