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跑过草地,跑过医院大厅,站到病房门口时,盛满莫名笑出声。
徐行松开盛满的手,指了指病房,先推门进去,“大喜!”
掌心的余温还残存着,盛满轻轻攥紧拳,耳朵涨红埋下头。
“舅,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我还给你捎了个人。”
还没回过劲,盛满瞧见病房里的徐行手在背后,朝她勾了勾,她赶紧走进去。
“小满!我听壳壳说,你家不是有事吗?”
坐在病床上的梁嘉差点没站起来。
看到梁嘉这个活泼样,盛满破开笑,忍住哽咽,“现在没事,你还好吧?”
“非常好!”梁嘉举起手臂,假装秀秀她没有的肱二头肌,“小满你放心吧,我梁大喜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那你以后还敢停药不。”
“有你监督,我肯定不敢啦,我发四。”
“哎呀真不巧,”梁嘉拍拍脑门,像想起什么大事般,“壳壳她们刚走,你们碰上没?”
“没。”
幸好没碰上,要是那两人看见刚才的场景,说不准明天学校八卦就传疯了。
盛满暗暗松了口气。
*
一个月后。
榆中高二的分科考成绩出炉了,分班结果终于尘埃落地。
上周梁嘉来办休学手续,顺便也考了个试。
盛满站在乌央乌央的人群中,分班大红报贴在公告栏,盛满在心里默念一定要跟梁嘉是一个班。
她从一班钻到六班,心愿也有了回答。
“盛满盛满!”杨可谕看见她过来,高兴地指着红报上的名字,“我们都在六班,这下好了,小乔治还是班主任!”
“陈清、傅治、黄晓婷、梁嘉、林衍、秦蓓蓓、乔宜、盛满。”
盛满压住嘴角的笑,视线在红报上挨个看下去。
“谭睦泓、向凡、徐行……”
身后人潮拥挤,肩挨着肩,初秋闷热的天让人有些烦躁,但不知从哪儿来的凉风,将盛满心底黏腻的燥热拂开。
某一刻,盛满突然有了实感,那个总叫自己同学的徐行,真的跟她成为了同班同学。
“小满,新教室在一栋507诶,”杨可谕晃晃盛满的手臂,“要不我跟晓婷先去搬书,你去抢个好位子?”
盛满愣回神,发现已经被杨可谕拽出了人群,她有些懵地扯了扯嘴角,“好,好啊。”
看着俩女孩拉着手跑了没几步,杨可谕突然抱着一摞书折返回来。
“这摞书,你先帮晓婷抱过去,”杨可谕一点也没客气,急地把书扔进盛满怀里,又跑走,“记得要快哦,我和晓婷要靠窗的位子四五排!”
“哦好。”
盛满低头看着怀里的这摞快到下巴的书,视线绕过书柱小心地迈步,书稍微有点多她的脚步也有些沉重。
教学一栋在致远广场附近,高三和大部分的高二年级都在那一栋,离校门近,大概是校领导们觉得可以给高年级的人学习省点时间。
教室在五楼,又正巧碰到电梯维修,可有的爬了。
盛满站在台阶处,望着长长的阶梯,手臂夹紧怀里的书柱,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楼层太高,怀里的书越来越笨重,盛满渐渐感觉自己撑不住了,迈到最后一个台阶时,身子不听使唤地往后倾。
完了完了。
大脑宕机的这一秒,盛满紧闭上眼,以为自己要摔了。
却发现自己的肩被一双手稳稳抵住,粗喘的呼吸声伴着风萦绕在盛满耳边,她定了定身。
“没事吧?”
少年清亮的嗓音,传过来。
盛满回身,眼前的书本被人收走一大半,视线逐渐清晰,她看见了徐行。
半秒后,盛满低下头,耳朵全红了,小声地,“谢谢。”
“不谢!”徐行路过她,抱着高高的书,语调上扬,“书不用拿那么多,等会儿我帮你搬点吧。”
“谢谢。”
她轻悄悄地,声音淹没在徐行的搭话里。
榆理的秋天总是阴沉沉的,但不知道哪一刻,盖住日光的乌云移开了一点点,在走廊洒落,盛满随着这样的光,一步步踩在徐行的影子尖,小心又翼翼。
就像后来,盛满每天清晨进教室的第一眼,她的视线总有意无意地,落脚在徐行的座位。
她小心翼翼守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全世界,只有她知道。
梁嘉不在的这段日子,盛满放学又回到了以前在梨中上学的时候,看着空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教室,她还要坐一会儿才走。
广播已经放了几首歌,盛满收好作业,背上书包提起滑板,将门窗都锁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徐行?”
他怎么回来了,放学的时候盛满见他是最早走的啊。
徐行应该是没想到盛满还没走,他微微垂眼,尴尬地咳了声,“那个,你还没走啊。”
鸭舌帽压住他的碎发,盛满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能感受到他犹豫了一秒,然后摁下电梯键,说:“不进来?”
走进电梯的那刻,盛满恍然想起暑假在补习班楼下见到的那个背影。
电梯门合上,徐行没出去。
盛满用余光瞄了眼靠在角落里的他,还是单肩背着书包,校服外套敞开,里面是件黑背心。
沉默的气氛,安静得只能听见电梯的下降声,直到出了校门,他们也没说一句话。
榆中位于榆理市中心,往前走隔壁那条街就是榆理大学,每到放学,这条常青路学生就非常多,高中和大学生五五开。
路上嬉戏打闹声不绝于耳。
盛满跟在徐行身边,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讲第一句话。
她能感觉到,徐行并非难过那么简单。
一步一步,盛满将手背在身后,双手紧紧拽住滑板,她轻埋着头。
只期望能陪徐行走一段路,他能好受些。
暮秋的凉风打着旋地吹过来,有些猝不及防,盛满猛然定住,脚边洒落下一片片黄色,柏油马路上瞬间多了数不清的花瓣,不经意看,好似坠入无边宇宙中的星辰大海。
盛满抬头,伸手去接这场桂花雨的雨滴。
她忽然想起,徐行好像很喜欢桂花来着。
“徐行!”
徐行只顾往前走,根本没在意盛满是何时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听到声音他赶忙转身。
微风吹过,有个少女蹲在地上,稀碎而盛大的桂花雨一下,于某个时刻击碎了徐行的防线,他不自觉就朝前走。
盛满昂起头,桂花落满她的头顶,她像只小橘猫蹲在地上,指着地面上的桂花,轻轻笑。
徐行看着地面上那弯用桂花花瓣堆成的月亮,又移开视线,在盛满的眼眸里沉沦。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月亮了。
来到榆理的这几年,徐行囫囵吞枣地过着每一天,他似乎都快忘了,生活是无数个美好鲜活又金贵的瞬间组成的。
他想。
散在地上的,就像桂花小小的一生,在夏天的尾巴落幕,也在阴雨的秋季登场。
那一刻,我像一个捡垃圾的小孩,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疾苦的人间,真的有人如此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