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箴眉心微跳,想起早些时候,他把华奚容从湖中捞起来的画面。
瘦弱的小姑娘脸色发青,声音弱得像不足月的小猫在叫。
和外面这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属实不像同一个人。
“带进来吧。”
六奇应下出门,将人带了进来。
还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厚厚的大氅,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六奇看不下去,替她接过了大氅。
华奚容扬起笑脸,乖巧地向他道谢:“谢谢哥哥。”
她的这声“哥哥”,六奇不敢应,抱着大氅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为何想见我?”
华奚容循声望去,与躺椅上的冷峻少年四目相对。
华箴此时并未束发,垂在脸侧的长发削弱了他五官的凌厉和冷冽感,但那双黑眸锐利且深邃,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华奚容心口一跳,借着行礼姿势垂下脑袋,“来谢谢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不必。”
华箴揉了揉眉心,“若无其他事,你可以回去了。”
不像是讨厌见到她的语气。
华奚容觉得可以再试探一下,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日后我能常来拜访大哥哥吗?”
总不至于每次来,她都要在门口喊一遍吧。
半响没有人回应。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时,华箴开口了:“你是如何落水的?”
“我...”
华奚容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目的,只能用同样的话术答道:“我想去采莲蓬,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和李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华奚容点头,“嗯,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自罚抄写十遍女戒。”
“是吗?”
华箴语调略微拉长,似乎是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次语气格外冷淡,像是她说错什么惹他生气了。
“为什么?”
华奚容不明所以,扯了下腰间垂下的流苏。
来之前她特地换了身新衣裳,腰间束着俏皮的彩色宫绦。
这抹彩色与冷清孤寂的院子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跟随执拗的主人不肯离开。
穿堂风拂过小姑娘腰间的宫绦,也送来一声质问:
“那你为何要说谎?”
这下,轮到华奚容沉默了。
华箴淡淡收回视线,正准备下逐客令时,突然被小姑娘的一声啜泣打断:
“大哥哥不是也看到了吗?”
华奚容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把眼泪憋回去,显然并没有成效。
“冬郎不喜欢我,就算我说实话又有什么用?央求母亲惩罚冬郎吗?”
华箴微微蹙眉。
“可冬郎是老祖宗的心肝,若他有事,老祖宗动了怒,又会怪到谁头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半张脸。
“只能是我…”
偏偏是她。
这一刻,华奚容忽然与原身共情了。
华家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矛盾,最后都只会落到自己一人头上。
因为只有她身上有洗不清的污点,哪怕这个污点是别人强加在她头上的。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谁让犯了错的奶娘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
“大哥哥是不是觉得我今日过来,是别有所图?”
华奚容哽咽了下,正想着该说什么容易让人泛起同情心的话语。
“不是。”
华奚容诧异抬头,对上华箴冷淡的眉眼。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作证。”
华奚容心中一震,喃喃开口:“作证什么?”
“见老祖宗,进祠堂,或者…”
华箴眉梢轻佻,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报官。”
华奚容彻底愣住了,“那怎么可以…”
在此刻之前,甚至连她自己都默认这是一件不值得闹大的家事。
她面前的少年,是这座高门深宅的掌权者,却如此说道:
“为自己求公道,为何不可?”
风扬起华箴的发梢,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神色变化的脸,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
华奚容心底某处泛起酸涩。
全文最明事理的人,偏偏死的那么早。
“大哥哥...”
华奚容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以后能天天来找你吗?”
似乎是生怕被拒绝,她连忙解释道:“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在旁边看书练字。前两日先生让我们写两份新的字帖交上去,我那儿就只有一本字帖,已经写过很多回了。”
“弟弟妹妹不愿意借我一本用,我也不敢同母亲说...”
这倒不是她瞎说。
华奚容今日会去莲池,就是为了向华明烨要字帖,结果被华明烨嫌烦,趁其不备推下了莲池。
见华箴不语,她瘪了瘪嘴,又掉出几滴眼泪,“大哥哥要是也不愿意看到我,就算了...可能我就是这么讨人嫌吧。”
华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来找自己,“你不怕?”
明明前些年的家宴上,小姑娘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躲到远远的。
不只是她,华家的人都怕他。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