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扛着轿子离了陆府,运轻功一路飞奔,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到了一处嘉兴旁边的荒山,此时已是半夜,山中除了夜猫子和几声狼鸣外空虚寂静,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月将银辉洒落。轿子停在了山上的一座枯洞外,苗疆圣女秦无忧缓缓拉开轿帘,轻越而下,又俏皮的转回身来搀扶李莫愁。李莫愁一路上思绪不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从看到那喜宴张灯结彩时的悲愤不平,到被众宾客以道义裹挟时的无助,又到秦无忧突然出现时的喜悦,陆展元夫妇自刎殉情时的失魂落魄……
以至于现在好像一个傀儡一样毫无生气,只是呆呆的抓住秦无忧的手走下轿来。秦无忧深知李莫愁遭逢异变,心中必然五味杂陈,便只轻轻的说了句:“莫愁姊姊,我们苗疆人向来习惯住山洞的,只怕要你委屈一晚了。”李莫愁才晃过神来,向秦无忧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妹子方才相助,不然,不然在那般境地我真不知如何自处。”秦无忧赶紧将李莫愁扶起,娇笑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还欠了莫愁姊姊的银子呢。”然后她又头都没回的呵斥道:“魑魅魍魉你们给我守好洞口,不许有任何打扰。”那四位齐齐施礼,在洞外站定戒备。
秦无忧说罢便拉着李莫愁走进洞来,那洞中已被人收拾得干净妥当,里面放了几个石凳,一张石桌,一张石床,上头皆铺着名工纺成的蜀锦苏绣;石桌上摆放着用银盘盛着的各色瓜果。洞中有几个华美的大箱子,皆是用的上好木料,兽皮缝制,上面还装饰着银饰。箱子周围放了许多瓶瓶罐罐,用的或是哥窑的青瓷,或是稀有的琉璃,精美无比。但是里面饲养的却尽是毒虫蛇蝎,令人生惧。只因这苗疆圣女向来铺陈奢侈,吃穿用度必要上乘,纵使习惯居住在洞穴之中,也要将其妆点的好似王宫殿堂一般。李莫愁一看吃惊不小,笑着对秦无忧道:“姐姐自幼长在一座古墓之中,自然是住惯了山洞的,但却是头一回见有人住山洞也要住的如此讲究。”说的秦无忧脸上一红,想到自己之前还装穷蹭吃蹭喝,不免羞臊起来。便打了个哈欠,盘身坐在石床上说道:“哎呀莫愁姊姊,今日我想的也太不周到,这山洞之中只有一张石床,看来咱们只能睡在一起了。”
李莫愁听了脸也红了起来,她这人极尊礼数,便曾与陆展元苦恋相缠,却也没教他碰过自己的身体。今日这曾经女扮男装的异族女子竟上来就要与自己同眠共枕,不免羞的背过身去,并不答话。
那秦无忧却是在苗疆长大,虽然天资聪慧,精通汉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中原文史过目成诵。但总是笑中原人迂腐做作,哪有苗疆人生性天然?何况她与李莫愁二人俱是女子,又哪来什么男女大防。故而自然一说,却没料到羞的李莫愁无地自容。便生出一脸歉意,掌了一下自己嘴说道:“该打,该打,我这是初入中原,总是带出在苗疆的习惯来,忘记你们中原礼数,实在对不住莫愁姊姊。”那秦无忧内力高强,武功绝伦,这一掌下去不知轻重,竟在嘴上抽出红印,嘴唇也出了血。李莫愁大惊,赶紧用手去轻抚她的嘴巴,温柔的嗔怪到:“咱们既不是同族,自然有不同的习惯作风,刚才我并不是责怪妹妹,你何苦如此用力,打坏了自己怎么办?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秦无忧看到李莫愁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正如之前李莫愁在酒楼给她擦脸时的感受一样,说不出的顺畅与舒服。竟不自觉的扑进李莫愁怀里。若是在平时,李莫愁必然羞的一把将她推开,但经过之前的经历,她深知这位苗疆圣女天真纵性,又想到她们二人都是女子,便也没那么拘束,坐在床上轻轻的抱了抱她。秦无忧抬起她精致的小脸,看向李莫愁,眼中有无限娇柔妩媚,而李莫愁偏也生得眼如春水,面似桃花,二人对视不由得生出别样风情。但李莫愁此时还记挂着陆展元,想到他与何沅君尸骨未寒,不由得心中又生出苦楚,不自觉的眼中流出泪来。秦无忧心灵澄澈,善解人意,怎会看不出李莫愁的苦恨痴缠,便低下头去,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洞外月光皎洁,李莫愁举头仿佛看到那广寒宫中的嫦娥孤单寂寞,又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逝去的陆郎,不住放声悲歌:“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突然她听到怀中传出歌声续到:“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那李莫愁的歌声如杜鹃啼血,内中尽是愁苦哀思,肝肠寸断;而秦无忧的歌声如百灵清鸣,婉转动听,却饱含无数爱意。两人的歌声缠在一处,在那荒山枯洞中交揉,仿佛唱尽了人间冷暖,悲欢离合。
一曲歌罢,李莫愁的心仿佛清明了一些,低头轻柔的给怀中的少女梳理头发,那少女却抬起头问李莫愁:“莫愁姊姊还在想那个男人吗?”李莫愁苦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能忘了呢,我曾将一生托付于他,却不想他朝秦暮楚,竟是错付了。”秦无忧翻了翻她一双杏眼,说道:“九婆婆曾教过我世上的男子都不是东西,出山之前她曾对我说过‘你此次去中原,须得小心那中原的男人皆是心口不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之徒,他们说的话做的事一件都不要相信’。本来我五毒神教均是女子,我本没见过太多男人,便想男人女人又有何区别呢,为何九婆婆对我说这样的话。直到遇到莫愁姊姊才知她所言不虚。”
李莫愁听她这么说,不禁笑道:“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以后妹妹兴许也会碰到一位值得托付的男人,与他做一对美满爱侣。”秦无忧嘟起嘴来:“不要,莫愁姊姊恐怕不知道,我们苗疆圣女要一生保持圣洁,不可与男人行不洁之事的。九婆婆便是……”突然秦无忧好像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低下头不再言语。李莫愁也没有追问。秦无忧突然又问道:“莫愁姊姊,不知此后你作何打算?”李莫愁道:“本来我此次来江南便没做活着出去的打算。没想到被妹妹救了一命,现在茫然无措不知该干什么。”秦无忧听罢娇笑道:“既然这样莫愁姊姊不如与我一同去寻欧阳锋比武,我本来正愁若是我赢了他,那老头子不认账怎么办,你正好来为我做个证人。”
虽然两人只认识了几天时间,但是李莫愁却是极喜欢这位古灵精怪,天真烂漫的少女,何况她又曾救自己一命,给自己解围,心中也对她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正要一口应允,却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于是对秦无忧道:“妹妹刚才提出的事我当然满心欢喜,只是我下山之前曾跟师父大吵一架被赶下山来,此次旧情已了,应该回山向我师父赔礼道歉才对。待师父原谅,我必追随妹妹去找那欧阳锋比武,妹妹意下如何?”秦无忧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对李莫愁道:“那我便在这里等莫愁姊姊,你快去快回,不然妹妹可要抓心挠肝,孤独死了”。
李莫愁笑着刮了刮秦无忧鼻子,问道:“姐姐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只是请了你一顿饭而已,妹妹贵为苗疆圣女怎会为此与我解围?”秦无忧抬头看着李莫愁淡淡说道:“我长这么大以来,莫愁姊姊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了,在你之前,九婆婆只能算是半个,余下再无人如此对我了。”李莫愁大惊,望着怀里这位娇美的少女,心想她面容似仙子一般,又聪明伶俐武功高强,更贵为苗疆圣女,必然从小受尽万千宠爱,长大后略有骄横便也是常事,却不料她会如此说。秦无忧好像读懂李莫愁在想些什么,幽幽的说:“姊姊可知苗疆炼蛊之法吗?便是将千百条毒虫放在一个罐里,让它们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条最毒最狠的,再将千百条这样的虫放在一起让它们自相残杀,如是几次,于几万条虫中剩下的最后一只,便是我们所说的‘王蛊’”。李莫愁正疑惑秦无忧为何要跟她说这些,秦无忧惨淡的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便是那‘王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