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神教总寨坐落在苗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据传说那里毒虫遍布,瘴气弥漫,狼虫虎豹多不计数,但冒险进山之人遇到这些只道他运气好,但若是见到身穿苗服的美丽少女,才是真正大祸临头。故而苗疆之人都对这座山敬而远之退避三舍,方圆几百里都渺无人烟。
此时正是初夏正午,一个长相丑陋的女孩正在山中提着一个跟她人差不多大小的水桶一瘸一拐地顺着山路蹒跚而行,那水桶晃晃悠悠,不时往外洒出一些水来。女孩年纪不过五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像一个怪物一样:她身形瘦削,体态佝偻,头发干枯发黄,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咬伤,有的伤口肿起鼓包,有的伤口溃烂流脓,有的伤口结出厚痂好像蜈蚣一般,真不知道她曾经是被多少毒物咬过才会变成如此模样。女孩脸上也处处是伤口,形容枯槁嘴歪眼斜,但那双眼睛之中却微微含着灵动狡黠的精光和执拗的劲头。正午的烈日晒在她的身上,出的汗与伤口流出的脓血混在一起发出阵阵恶臭。
那丑陋女孩用了一个时辰终于提着水桶走到了山路尽头,一座座构造精美的苗寨鳞次栉比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苗寨之中一个个美丽的苗疆少女正聚在一起喂虫伺蛊,养蛇炼毒,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可并没有人搭理那个丑陋女孩,她也不做声,只默默的提着水桶走进一处宽阔的吊脚楼中。其中正有几个七八岁的女孩在竹床上嬉闹。她们头戴银冠身着银饰,穿着橙黄蓝绿不同颜色的上等苗绣,面容精致姣好,赤着两只白嫩的脚丫,与那丑陋女孩相比真是云泥之别。其中一个长相最为出众的蓝衣女孩看到丑陋女孩提着水进来,嫌弃的捂着鼻子骂道:“小禽兽,今天怎么又把水洒了这么多?”还不等那丑陋女孩辩解,蓝衣女孩就跳下竹床,仔细的往水桶中细细瞧着,然后尖声说道:“你没有把你的脓血弄进水里吧?”其他女孩也都捏着鼻子附和道:“咱们真是倒了血霉,怎么长老发了这样一个仆役,她打来的水我们怎么敢用啊?”那丑陋女孩赶紧摇了摇头,含混不清的说道:“妹,妹由。”那些女孩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那蓝衣女孩更是学着那丑陋女孩说话:“妹,妹,妹,妹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丑陋女孩仿佛习惯了这样的侮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茫然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那些女孩笑了一阵也自觉没趣,便又嬉闹起来,不再管她。就在她刚要回头出去时,那蓝衣女孩突然笑着提起了丑陋女孩刚送来的那半桶水,劈头朝她浇了下去。那丑陋女孩只觉得浑身又麻又痛又痒,难受的不得了,当即跪倒在地上呜咽着哭泣。那几个女孩看着她却又发出了阵阵的笑声。有位橙衣女孩对那蓝衣女孩讲道:“花姑,你怎么把咱们的水赏给这个小禽兽了?”那花姑边笑边刁钻的说道:“她实在太臭了,估计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今天我心情好,便赏她洗个澡吧!”接着却又对跪在门口的女孩说道:“这水赏给你以后我们又没水用了,快再去提一桶进来,这次可不准洒那么多,不然我告诉长老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那“小禽兽”没有办法,虽然身上的伤口还钻心的疼痛,也只得咬牙站起身子,提着空水桶一瘸一拐的再去山下打水。当她再将水打好送到苗寨之时,那几位女孩已经不在吊脚楼中了。“小禽兽”知道她们都是“银边圣女”,此时正在接受神教长老们的秘密传授,而她们之中的一人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五毒圣女”。那花姑是现在“银边圣女”中的佼佼者。她天赋惊人,七岁之时就已炼出了自己的命蛊,在五毒教的历史之上都极为罕见。纵使传说之中五毒教的创教祖师,也不过是六岁半时才炼出命蛊。是以其他一些“银边圣女”都对花姑阿谀奉承,想着将来便是得不到“五毒圣女”的宝座,也可以通过花姑做个长老一类。“小禽兽”对这些“银边圣女”又敬又怕,心中还十分的羡慕。因为五毒神教规矩甚多,等级森严繁复。新入教的幼女们被分为“银边圣女”,“五毒弟子”和仆役。要当“五毒弟子”,不但需要在武功毒蛊上有出众的天赋,还需要长相美丽俊俏。那些“银边圣女”,则是在“五毒弟子”中精挑细选出来,天赋最高长相最美的几千幼女,作为“五毒圣女”的候选送往神教总寨由各长老亲自教育培养。而一些长相不够美丽的幼女,则终生只能作为仆役,服侍“五毒弟子”和“银边圣女”,也没有任何机会学得五毒神教的秘术。
那被唤作“小禽兽”的丑陋姑娘,她的母亲名叫秦南琴,是前代五毒圣女阿九与教外人偷情产下的孩子。因为违反了教规,那阿九和孩子本应被处死。但阿九心中不忍,便将孩子偷偷托付给苗疆一家姓秦的人家,自己回五毒教领死。五毒教的长老们对阿九施加了无数的残酷折磨,却始终问不出那孩子的下落。她们忌惮阿九曾贵为“五毒圣女”,若将其处死恐怕失了神教尊严;再加上她体内命蛊是稀有的“五色蛊虫”,与母体同气连枝,若母体一死那蛊虫也会跟着死去。长老们不想浪费,便用秘药取出了阿九身上的命蛊,身份降为仆役。阿九几十年来受尽了教中人的奚落和嘲笑,曾经的“苗疆圣女”被人呼来喝去,做最为低贱的活计;当初花容月貌的阿九也因失去命蛊成为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九婆婆。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折磨让她逐渐精神失常,性格暴躁反复。
那秦南琴与姓秦的人家相依为命,却巧遇郭靖黄蓉,帮助他们寻得了血鸟和《武穆遗书》。但后来那收养秦南琴的秦爷爷被金兵杀死,秦南琴也被金兵抓到铁掌峰替他们捕蛇。在秦爷爷临死之前吐露了南琴的身世,让她有机会便逃回五毒教。可没想到秦南琴却在铁掌峰上遭了杨康非礼,她本欲含恨自尽,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全真教的清静散人孙不二。孙不二一生救人无数,对秦南琴悉心开导,终于打消了她的念头,并给她盘缠助她重回苗疆。
秦南琴在回到苗疆后生下一个女孩,但她生性刚强激烈,每每看到那女孩的样子就会想到杨康,故而没给孩子起名,只骂她做“小禽兽”。后来秦南琴到了五毒教,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世,只要求五毒神教收留,五毒神教的长老见南琴貌美又捕得一手好蛇,便也应允她作为仆役留下。一次秦南琴带女儿走过五毒教万毒坑时,回想起了杨康侮辱自己的场景,越看女儿越像那个铁掌峰上的衣冠禽兽。竟恨恨的将她扔进了布满毒物的万毒坑中。听到女儿在坑中的哭嚎,秦南琴却觉得十分解气,扭过头径自离去。整整过了一天,那九婆婆被指派巡视万毒坑,却听到了坑中有婴孩微弱的啼泣,她赶紧驻足查看。只见一个女婴正躺在万毒坑中被各种毒物咬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但还是倔强的发出阵阵哭声。九婆婆大为惊异,心道这万毒坑中的毒物皆是五毒教寻来的天下至毒,寻常人别说被咬,只是碰一下外皮都可能丧命。这婴孩怎能还活着呢?她赶紧跑去禀报了教中长老,那些长老也深感纳罕,便合力将女婴从坑中捞出。但此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只有模糊不清的呜咽。众长老只道这孩子中毒极深,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便也只是将她交给九婆婆,转头又回去处理教中事务,九婆婆觉得孩子可怜至极,拿回自己屋中照料,心想怎么也能让她走的痛快一些。可那孩子竟还是活了下来,虽然那些伤口形状可怖,却并没有要了女婴的性命。后来秦南琴听说之后也觉得对孩子有些亏欠,找到九婆婆想要回女儿。
九婆婆看到秦南琴的眼睛和容貌,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抱着她一阵大哭。南琴也声泪俱下,向母亲控诉这些年悲惨的遭遇。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彼此都为对方痛心。在此之后,她们不敢声张,生怕五毒教的人发现她们的关系,却都一起照顾那个女婴。那女婴被钻心的疼痛折磨得每日撕心裂肺的啼哭,吵得阿九和秦南琴心中烦躁,又看她丑陋的模样,被剧毒摧残的嘴歪眼斜,口吐白沫。二人虽然觉得她可怜,却不住的升起厌恶之情。是以动辄打骂,拿她出气。
就这样“小禽兽”长到三四岁刚刚记事之时,秦南琴带着她去悬崖上捕蛇采药。但突然遇到大雨,二人无法回去,便一起躲在崖间石壁的一处洞穴中躲雨。秦南琴淋了一场雨被山间的凉风冻得瑟瑟发抖,当夜便发起烧来。那“小禽兽”看到母亲病倒,虽然清楚当初是母亲将自己扔进万毒坑,也经常挨她打骂,心里却还是想着照顾母亲。于是刚会走路的她忍着剧毒的折磨在洞中拔下一丛丛枯草,然后堆在一起垫在母亲身体下。又用自己的身体抱住母亲取暖,却时刻注意着不让母亲接触到自己的伤口。那姿势十分难受,可“小禽兽”却不顾钻心疼痛苦苦支撑。秦南琴虽然身体虚弱,但看到女儿如此聪明懂事,又想起自己对她的种种折磨,真快将肠子悔青。她不顾女儿身上伤口流下的脓血,翻过身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犹如洞外的雨水一般流了下来。“娘以前对你万般不好,孩儿不记恨娘吗?”“小禽兽”这时还不能说话,只含混的点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秦南琴流着眼泪却温柔的笑着说:“真不愧是娘的孩儿,你心中记恨着娘,却还是要照顾娘是吗?”这下“小禽兽”乖巧的点了点头,平生头一次依偎在娘的身上。秦南琴抚摸着女儿身上的伤口,真是心如刀绞一般,想着若不是因为自己,她该是多么漂亮水灵的小姑娘。她看着“小禽兽”的眼睛,虽然女儿遍体鳞伤,但那眼睛还是那么澄澈透亮。“娘以后不叫你‘小禽兽’了好不好,现在娘真是后悔极了,以前不该那样对你。若你不是,你不是他的孩子,娘真想让你过好无忧无虑的一生。”秦南琴边说边看向洞外灰蒙蒙的天空,痛彻心扉,因为她知道这孩子恐怕一时一刻都不能“无忧无虑”。但她还是低下头对女儿说:“娘给你起了一个名字,以后你就叫无忧,秦无忧!”“小禽兽”听了明白母亲的心意,也啪嗒啪嗒掉下眼泪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很快秦南琴便和女儿一起睡了过去,可后面的几天秦南琴的病越来越重,丝毫没有好转的痕迹,秦南琴知道如果继续在洞中待下去,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将来死后女儿一个三四岁的瘸腿孩子又怎能从峭壁上去呢。于是秦南琴忍着病痛,将“小禽兽”抱进自己的背篓之中,用尽力气走出山洞,往峭壁之上爬去。那峭壁之上怪石嶙峋,十分陡峭,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但秦南琴还是强咬着牙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带着女儿努力攀爬。可就在离崖顶只剩五米左右的距离时,秦南琴实在是筋疲力尽,眼睁睁看着那仅在眼前的崖顶却再也难以往上一步。她绝望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背篓,横下心来,轻柔的朝女儿说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女儿你记住,你的名字叫做‘秦无忧’!”于是单手解下背篓,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朝上面扔去。自己则跌落进那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