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放假的前一天,二中取消了晚上的自习,所以等二人到阮疏家楼下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黑。
阮栎被一个看着比她年长几岁的女人拉着,正垂着眼,听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在余晖之中,即使阮疏浑身轻轻颤抖着,眼前的事物看不真切,也还是能看清她冷漠的神色——谁让他对此并不陌生。
每次发作之前,她都是这么一副表情,久而久之,几乎要成了少年的心理阴影。
察觉到这边有人投来视线,女人侧过头,极其冷淡地撩起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她长得本就不似景兰那般温柔,这一眼几乎要将人拉进冰窖里。阮疏本来还可以克制,但过往的痛苦的回忆一瞬间又随着这眼神翻涌而起,几乎要将他溺毙。
余簇见他状态不对,一时也顾不上要在阮栎面前和人保持距离,赶忙上去扶住他。
阮栎看见来人是他,神色终于掀起了一丝波动。她似乎是看了余簇一眼,随后冷笑出声。
阮疏毕竟和她相处了十几年,瞬间就理解了这个笑背后,碍于旁人在场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阮疏,你看。”
“我就站在这里,你却站在别人身边。”
阮疏低下头,有些无力地想:“可是这次是你先不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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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相遇,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阮秋月见过阮疏,虽然印象不深,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她的侄孙。至于旁边那个……她不甚在意地想,小孩子有点朋友不是很正常的吗?
眼见阮疏来了,她立马招呼道:“小疏来了?正好,你妈没带钥匙,你过来开个门吧。”说着,她有些埋怨地看了阮栎一眼,“你妈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非要吵一架,钥匙也丢了,现在好了吧,连家门也进不去。”
她三言两语,很轻飘飘地就把两人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划为了家常琐事的争吵。阮栎皱着眉看她一眼,明晃晃的不认同,但终究还是碍着晚辈的身份没有开口否认。
阮疏握住余簇的手腕,借他的力量勉强直起身:“……来了。”
余簇皱眉,也厚脸皮地跟了上去。
一行四人很快进了客厅,几天没住,房子里已然没了人气。阮秋月没来过这,绕着房子走了几圈后,转头看向阮疏:“你这几天也没在家?”
“……”阮疏站在一旁,很轻地应了一声。
阮秋月这才察觉,两人之间的事情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的视线最后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一时间心头涌起很多种猜测。但她毕竟不是局内人,也没有和两人共同经历过那段岁月,因此她什么也没多说,很快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把交流的空间留给二人。
余簇还想留在这,但捱不过阮疏坚持,只好也退了出去。
门一关,不算大的客厅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还有横亘在两人之间,彼此折磨的那几年。
阮疏直到被扔下,也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又惹到了阮栎,如今答案眼看着就摆在面前,他却垂着头,不敢再问。没了余簇的支撑,他站直得有点勉强,刘海有些乱,看着有些难言的狼狈。
阮栎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他,直到对方嘶哑地开口,叫了她一声“妈”,她才皱着眉转过头,不耐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之间,实在埋了太多太多的事。阮疏抬起已经泛红的双眼,想说的太多太多,反而让他开不了口。默然片刻后,他轻声问道:“你要喝水吗?”
阮栎:“……没事我就走了。”
“走?你要去哪?”阮疏追问了一连串,因为哽咽,声音听起来不甚连贯,“……我是,哪里又做错了吗?”
在阮栎面前,他已经习惯了将种种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尽管他其实并没错,也还是下意识地低头,想要获得阮栎的原谅:“……可以告诉我吗?”
阮栎本就不想看到他,如今更是懒得回应,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阮疏在静默中等了片刻,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还是被她冷淡的态度击溃。眼泪夺眶而出,少年站在原地,可怜兮兮地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妈,你什么时候也能看看我,听听我的声音呢?”
阮栎忍无可忍,扭过头对他大吼道:“那你有听我说话吗?!”
“我让你离他们远点你听了吗?我让你别丢下我你听了吗?你没有,我说的话你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哭什么?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你、景兰,还有他们——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凭什么被留下的是我也只有我?凭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被你们丢下?”她上一秒还事不关己,下一秒就双眼发红,尖叫着将视线里能扔的东西全都摔碎在地,“你们有人在意过我吗?有人在意吗?!”
阮疏好不容易打扫好的客厅顿时又一片狼藉。
有个杯子在他脚边炸开,虽然少年没受伤,但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往后退了半步。阮栎没注意到自己差点又把人砸出个好歹,仍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那些她以为已经遗忘,实际上却被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连死都不带上我?!”她大哭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是我来承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