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许子梦将他大骂了一通,说萧萧郁郁寡言,食寝难安,日夜想着他,原本圆乎乎的脸蛋竟变得消瘦了。
褚松回抬手按额,拉了拉紧扣的衣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那个小瞎子伤心难过、眼睛红红的样子。他患有眼疾,又岂能受得了这般?也不知有没有按时敷药用药。
褚松回取来纸笔,回了一封信给许子梦,请他照顾好赵慕萧。又唤来千山与将夜,肃然问道:“可有沈冀的下落?”
沈冀是天下神医,尤擅治眼。
原先在灵州时,褚松回便探得消息,沈冀在塞北荒原游历。
将夜道:“回侯爷,沈冀在梁州城内。”
褚松回慢慢将信折起,放于怀中衣裳里,沉声道:“明日请他来我帐内,我亲自求他去灵州,为萧萧治眼。他若不来,直接捆过来。”
“是!”
褚松回抬眸正见帐外冷夜寒星,一轮硕大的圆月却被浓雾沉云遮住,只泄下丝缕疏光。
出神凝视多时,眼中干涩。
他闭了闭眼,起身展开地形图,召集诸副将幕僚,商讨军情。
褚松回执着烛灯,看了又看,眉目深沉。
距离上一战,已过了三年。这三年过去,乌夏好似得了高人指点,愈发会使阴谋诡计了。幸好他及时察觉异常,才免于堕入乌夏陷阱中。
他要快速止战,又须得万分谨慎。
一是朝中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他。
二是,萧萧在等着他。
他不能让萧萧久等。
*
赵慕萧从梦中乍然惊醒。
他披着衣裳,掀开帘子,悄然无声地走至船舱外,见天色幽蓝,头顶冷月繁星,四面万顷烟波,一片茫茫。
赵慕萧伸手对着星月,眨了眨眼睛,却很快那点清晰又不见了,万物模糊,晕成一团,水天相连。
他却弯唇轻轻笑了笑。
去岁冬日,灵州城来了个闻名天下的神医沈冀,自称游历山川,立志走遍江南江北。爹娘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拜访这位神医,请他为赵慕萧治眼疾。神医脾气虽不好,但技艺高超,在他的治疗下,不过半年时间,赵慕萧时不时便能看清东西。若再坚持,神医说,完全有恢复的那一日。
有风吹来,瑟瑟微凉。
他们出发时,桂花发初蕊。等车船到平都,大约京城已十里飘香了。
那时,不知道楚随所在何处……
一年不见,他还记不得记得自己?
赵慕萧捏了捏拳头,盯着一片月光洒下的湖水波纹,心道不管他记不记得,都要问个清楚。为何一年里,毫无踪迹,甚至连书信也不曾见着一封。曾经的亲密无间,又当作何解释?
船行三日,转道陆路,马车驶了五日,终于入了京城。
平都城。
天下最繁华之中心,车马骆驼不绝如缕,熙熙攘攘,两侧店铺林立,酒旗招招,吆喝阵阵。随处可见画楼飞檐,铜瓦朱门,金玉琉璃,尽显壮丽繁盛。好似天上飘的云,也是罗绮绫绸,护城河上的波澜,闪着天子脚下的金光。
街上路人如织,处处谈论着又立大功的玄衣侯。
路边说书人横拍醒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着玄衣侯与乌夏的漠沙一役,主将如何运筹帷幄,斗智斗勇,如何惊心动魄。
“这就是京城啊……”
赵闲张大着嘴巴,大有目不暇接之感。
马车里,赵慕萧嗅着浓郁的桂花香,向车帘外看去,心下亦是惊叹。
果真是说书人口中的“昭昭平都城,煌煌齐国业”。
若非漠沙之战得胜,重击乌夏,扬齐国之威,皇帝大喜,宣告大赦天下,召诸王进京朝贺。他们困守灵州的景王府也绝无机会,见到如此景象。
他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去寻未婚夫。
赵慕萧忽地紧张起来,但见白衣,都觉得像是未婚夫。
赵闲兴奋不已,道:“哥,哥!我们下去逛逛吧!说不定这次回去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
景王妃甚是担忧,“你们可要小心了,京城不比灵州,若有一个不小心可就糟了……”
“放心吧娘!”
赵闲已经激动地拉着赵慕萧下了马车,在人群中像只鸟一样飞来飞去。
景王哭笑不得,又颇受感染,只得让护卫紧紧跟随,以防出事。
赵闲沿街大逛特逛,看见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好吃的就买下,还不忘照顾着哥哥。赵慕萧捧着他刚塞来的桂花饮子,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不由面色松缓,笑了笑。
正与阿闲玩得开心时,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文雅的声音。
“赵慕萧?”
赵慕萧回头,见一团模糊人影,却是白衣。冷不丁一瞧,身影也像极了楚郎。但再一看,便知不是。况且声音也不对。未婚夫的声音一向含着些逗趣的笑意,爽朗快然。
赵慕萧看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你在叫我?”
赵闲本在看路边做糖画,一扭头就看见冒出个人,赶紧挡在赵慕萧面前,叉腰道:“你谁!”
白衣人语声一顿,道:“我是楚随。”
赵慕萧一愣。
赵闲已经恶狠狠地“哈”了一声,“你是楚随!那我就是他爹!”
赵慕萧看不清,但赵闲眼睛好好的。听他这么说,便跟着点头:“对!”
那人:“……”
“我真是楚随,自小与你指腹为婚的。”
赵慕萧听他说话,似很认真,不像作假,不由地又呆了呆。
不过他要是楚随,那一年前在灵州的那个又是谁?
正疑惑间,远处城门传来金戈兵马与锐利的脚步声。
一闪而过的清明里,他看到气势张扬的禁军执着陌刀长枪在长街上飒飒疾奔,高声喝令百姓站立两侧,道:
“玄衣侯凯旋!闲杂人等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