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云飞带领召朝军队日夜兼程地赶赴拒马泽,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临行时争云皎和影部首座蔡歌心照不宣地对视。
争云皎对争云飞说,荒蛮之地,哪有什么死生契阔,鹣鲽情深?千万不要心软。
你和亲草原是来当薛平贵的,不是王昭君。
争云飞已经整整十日没有合过眼,红色细线盘虬在眼球,似乎能滴出血来。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想争云皎真正想要表达的什么,或许说她根本不敢细想,只能每日沉浸在要失去所有人的恐惧中出不来。
争云飞甚至不用去了解争云皎的品德和为人,因为根据她们的家族传统来说,争云皎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儿。
争云飞昏昏沉沉,在行军的途中终于睡着。
在一片混沌中,她梦到了大祭司。
大祭司坐在娘娘河中心的娘娘树下,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大祭司声音低沉喑哑,像是缓缓流淌的娘娘河,怀里抱着小孩子,争云飞准确地知道那不是桑诺。
大祭司说,长生天是绿眼睛金犄角的雪白神鹿。
很久很久以前,勒燕草原百年大旱,与楼兰大漠连混,送目只有大地干裂后狰狞的疮疤和易子而食的牧民。
终有一天,神鹿踏着九色祥云从天而降,观尽人间苦难,留下的血泪落地成莲。
金光普照,彩霞倾荡,荒漠褪去,草原霎那草长莺飞。
最终,长生天泪尽而亡,骨肉融入大地滋养生灵,金色的犄角连结建木根系,拔地而起成为守护草原的娘娘树。
大祭司话音未落,她的幻影便打着旋儿卷落,紧接着衣着明媚但面容模糊的一男一女如牛奶滴入净水一般缓缓凝聚在眼前。
女人说,燕召自古有仇,你爱她,要么像我一样把人弄到勒燕再也别让他回去;要么你跟她走,去召朝,辅佐她,做她的臣民做她的刀。
少年说,我跟她走了勒燕怎么办?
女人说,你走不走勒燕都这样。
少年说,两军相交怎么办?
女人说,要么杀了我,要么反水杀了她——你要是敢两军对峙你站中间一头碰死在刀上的蠢事,我绝对不允许长生天超度你。
争云飞顿然知道这二人是谁,她尖叫着扑上去,两人却烟消云散,从她的指缝中溜去,顺着奶白的微风凝聚成几个小泥人。
争云飞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一个清俊男人把一大块干粮分给女人,女人拒绝,清俊男人说,你不吃饱怎么保护我?
女人欣然接下。
这下在旁边站着的少年、少女和孔雀似的男人都不高兴了,铁盾一般的男人因为少女不高兴而不高兴,绿茸茸的小孩因为自己那块太小不高兴。
少女愤愤咬了一口干粮,嚼得嘎巴嘎巴响,说,脆成那样跑都跑不掉,还保护呢,不是把大家都拖死吗。
清俊男人被噎得哭笑不得,他好像不希望这样的局面出现,他很难过。
这下大家都不高兴了。
这大概是争云飞期盼已久的温馨场景,却如一块破碎的玻璃碎烂最后摇摇晃晃地形成一只孔雀。
那只孔雀在雾气浓重的娘娘河边顾影自怜,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说,长生天不会超度夭折的小孩,这些夭折的小孩会变成野鬼在人间游荡直刀达到他原本的寿数。
争云飞很着急,问,那……呢?
孔雀说,我伽伽不会往生,她会变成野鬼去赎罪,去陪伴她的孩子们。
争云飞问,那你呢?
孔雀说,我?我也不会往生,我要等我伽伽,直到业障消尽,来世一同托生在娘娘树下。
争云飞的声音嘶哑起来,问,那你哥哥呢?你是有个哥哥的对吧?
孔雀哭了,扭曲成混沌疯狂叫嚣,钻进争云飞的脑子里,让她快跑。
随着一声震天的号角声传来,争云飞乍然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环顾四周,她发现马鬃上有斑驳的血迹,随后,眼前一明一灭——争云飞绝望地舒出一口浊气。
她的眼睛,看不清了。
·
一路势如破竹,不断歼灭哗变的勒燕军和阿莫卡起义,很快和召朝的退军汇合,争云飞得知刹林部落已经被召朝逼进拒马泽出不来。
于是她报上一丝幻想:玉达粼会不会已经找到阿洛商了?玉达粼带着桑诺,哪怕阿洛商身负重伤也不必太过担心。
然而事与愿违,甫一进入拒马泽,召朝的军队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凶残地一路烧杀,拒马泽燃起熊熊大火。
就在他们深入拒马泽腹地的刹那间,召朝便中了埋伏。
争云飞无法清楚的看到为首的阿洛商怀抱一只黑匣子,战旗顶戳着伊邪单于的头颅。
但她就是知道阿洛商在前方。
争云飞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大声呼喊着阿洛商的名字,谁知被半路杀出的影部首座蔡歌拦下,二人在须臾间过了数招,蔡歌道:“公主有令,召朝撤军,但勒燕左贤王阿洛商,格杀勿论!否则,驻扎在焉支山的召朝大军顷刻北上,屠杀勒燕草原!”
争云飞手握鬼头刀,玉面阎罗般将蔡歌逼退,谁知更多的召军将她围了个严实,争云飞有伤病在身,必定寡不敌众。
蔡歌于包围圈的外围打马,盯着那张和争云皎相像的脸,望着那熟悉的轮廓,最终不忍心,劝道:“负隅顽抗,死路一条。望大公主,三思!”
争云皎出尔反尔在意料之中,只是争云飞和狗皇帝一样轻敌。
她太迫切地想要救一个人,因此从没考虑过后果,也没有考虑过如果没能救下来会面临什么——或许,她根本不是想救阿洛商,她只是想再见阿洛商一面。
可是她的眼睛坏了,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