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季珩宫宴回府后,一直以腿伤避客,闭门不出。
衡京一直风平浪静。
像是那位王爷的回京,只是一场虚幻的大梦。连带着那宫宴上的血腥场景,也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扶月楼上
一间普通包厢内,坐着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身姿颀长,眉目噙笑。
分明眉眼清润,眼底却隐隐泛着阴戾。
看着人时,像是一只兴味盎然捕捉猎物的黑蛇。
目光黏在猎物的身上,将它紧紧缠绕,却又恶趣味地不直接抓住。
欣赏猎物在绝望中痛苦挣扎,偶地放出一丝生机,又亲手将其掐灭。
亲手抓住希望,最后又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消逝,被他盯上的人,注定如堕地狱,在周而复始的逗弄中湮灭所有希望,最后心绝而死。
季珩坐在轮椅上,面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长指曲着在木桌上轻敲。
“啧。”
扶月楼开业不过数月,便已名传衡京,每日往来者络绎不绝,都为一尝这楼中珍馐。
季珩偏头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百姓,半掀眼皮,原本兴味的目光淡下去,染上不耐的倦怠:
“吵嚷。”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摇着折扇,瘪嘴应他:“吵嚷你还来这儿?”
季珩执着茶盏抿了口,瞥向楼门处的目光凝在某处,忽地,唇角微勾:
“我的人,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一处马车停在楼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金衣金冠的公子。
王秋朝笑得纯澈,上下打量着楼内的情况,目光亮晶晶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可据季珩的人查探,此楼在沈清臣名下,平时跑来跑去上下打理之人却都是王秋朝。
心思纯良,周旋在一群商场老狐狸中时却分毫不含糊,不惜拿出皇商名声来,硬生生在衡京一众酒楼里撬开一块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王家。
经商世家,富可敌国。
虽说封了东安侯,但有名无实,不可世袭,终归只是个商户,就其本身而言,不足为惧。
但若是他背靠沈家……
那可就不同了。
沈家千年世家,势力盘根错节,门客无数,历代家主皆身居高位,难保不会生出野心。
虽说沈岳均有意从朝堂隐退,明哲保身,但若是再加上王家的金钱扶持,沈家下一步的动作如何,可就难说了。
权力、金钱、谋略、兵权。
若是四者兼有其三,沈家再心生野心,季氏江山恐会不稳。
许是季珩的目光太过狠辣阴戾,王秋朝心有所感,下意识抬眸一望,正好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瞳眸。
王秋朝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站定后蹙眉迎上他的目光,带着警惕。
下一瞬,季珩的目光变得温和,举起茶盏,对着他微微颔首。
“嗯?”
王秋朝愣了下,也回了一笑。
他俯身行了个君子礼,随即便被掌柜带往楼上的包厢,时不时地侧首说些什么,像是在交代事情。
“笑得那般无知模样,瞧着真是惹人厌恶。”
季珩曲肘放在桌上,长指微蜷,在眉心处轻点,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阴翳。
坐在他对面的人弯唇,声音戏谑:“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依稀记得,父皇当年在各世家安排眼线时,顺带给王家也放了个进去。”
坐在对面的人一顿。季珩又笑道:“根基尚浅,就先拿他开刀。”
“东熙近些年里,连年征战再加上天灾,国库不是早就空虚了?”
季珩拾起一块桃花糕,启唇浅尝。
殷红的薄唇上落着半片花瓣,清润的眉眼眯起,带着股说不出的妖气靡艳:“本王那三皇兄,力排众议将本王从边关迎回京,此乃大恩。”
“不出半月,本王便能赠他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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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朝始终记得沈清臣的话,勤勤恳恳地代沈泠处理扶月楼的事情。
事情办完了,就成天往沈府跑。
沈清臣随季砚南下,沈泠又病重求医,家中只剩白姣云和沈岳均了。
王秋朝极讲义气,听闻白姣云要建佛堂,就亲自监工,材料、工匠都用的是最好的,祈福的高僧也是从远山寺中千里迢迢请来的得道高僧。
王家小公子别的不说,就是银钱多。
建完佛堂,白姣云日日进去祈福,不思茶饭,沈岳均无奈得很,就叫王秋朝多到府上去哄她开心。
“白伯母!”
王秋朝人还没到,明朗声音就从佛堂外飘了进来,一下子就打破了沉肃的氛围。
白姣云回头,就见王秋朝穿得一身金灿灿的,伸手跟她打招呼,笑着从外面跑进来。
“秋朝?”
白姣云笑了笑:“你今日怎么又来了?”
“秋朝想伯母……府上的吃食了。”
王秋朝笑嘻嘻的,伸手越过白姣云,在她身后的小案上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嗯——沈府的糕点就是好吃!比我们府上的那点干巴糕点好吃多了!”
“你啊。”
白姣云坐在椅上,憔悴的脸上总算生了些血色。
她伸手,招呼王秋朝坐在她对面:“来,喜欢吃便多吃些。”
王秋朝行了个礼,跑到白姣云对面坐下,一手拿着块糕点吃,嘴里鼓鼓囊囊的。
“咳咳——”
王秋朝吃得急,有些噎到了。
白姣云吓得亲手倒了杯茶推过去,担忧问道:“没事吧。”
王秋朝把茶饮尽,脖子一梗咽下去,微红的眼尾看着白姣云,嘿嘿一笑:
“没事!”
白姣云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说起来,白姣云也算是看着王秋朝长大的。
沈清臣七岁的时候被选作太子伴读,次年王秋朝也从书院中被选出,三人年少相识,一同吟诗酌酒、纵马观花,感情甚笃。
王秋朝从小便是个极为开朗的孩子,整日笑嘻嘻的,穿的一身金袍,跟个小太阳似的。
他总是跟在清臣后面到处跑,偶地看见她了,也会抬头笑着地一声“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