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掀开食盒,糟鸡的油光在烛火下晃得人心痒痒。
皇帝瞥了他一眼。
盛闻无辜地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父子俩拿了筷子,一边吃夜宵一边说话。
皇帝夹走了两个鸡腿,把剩下的部分推给盛闻。
盛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三个人吃一只鸡就罢了,两个人吃,不应该一人一条腿吗?
“你以后吃鸡腿的机会还多着呢。”皇帝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剃鸡腿上的肉。
皇帝案头镇纸下压着的工部折子还露着一角,上面画着水泥号舍的剖面图,通风口的弧度与排水陶管的走向都用朱笔圈过,分明是他昨日连夜看过的。
盛闻吃了这个暗亏,把鸡脆骨咬得咔吧咔吧响。
“御史台今早弹劾你。”皇帝道,“说你把科举号舍修成了鸡窝,有辱斯文。”
“修成鸡窝就要弹劾?儿臣还要弹劾他们修鸽子笼呢。”盛闻道,“昔年孟母三迁,为的是让孟子向善,儿臣让举子们与鸡舍为邻,是望他们学习鸡的美好品德啊。”
“鸡的美好品德。”皇帝低笑一声,“倒会杜撰。”
盛闻有心学贾宝玉,来一句“天底下这么多的典故那么多,怎么偏生是我杜撰?”
两人沉默着夹了口糟鸡,鸡肉在唇齿间化出酒香,盛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有关平叛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乾清宫的烛芯“噼啪”爆了朵灯花,皇帝丢了手中的鸡骨,目光落在案头摊开的幽州舆图上。
崔氏占据的清河城周边画满锯齿状的雪线,皇帝在太行山麓打了个叉。
农历三月融雪,粮草无法从此处通过。
“鸡有什么美好品德?”皇帝问,他敲了敲舆图上的雪山,像是在问地图,又像是在问对面啃鸡骨的儿子。
盛闻舔了舔指头上的糟卤,“小的时候可爱,长大了好吃。”
皇帝给了他一个“你说的是人话?”的表情。
“鸡守时。”盛闻丢了鸡骨,趴在桌案上看舆图,“有诗云: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皇帝用筷子点了点镇纸下压着的工部折子和水泥号舍的剖面图,“崔氏以为我们会等开春耕种后出兵。”
“太行雪封,黄河开冻前粮草难运。”皇帝勾唇笑道,“既然连科举号舍的墙根都能用炭灰煨暖,没道理让二十万大军在雪地里冻着。”
自他将水泥方子交到皇帝手里已经过了小半年,盛闻指尖一顿,他自嘲地笑了笑,皇帝发现这样东西能用在军事,是早晚的事。
水泥铺路,最多十二个小时就能容许行人走路,如果控制水泥中的水分,这个数字甚至可以减少到六到八个小时。
“镇国公自去年就开始修建居庸关附近的官道,将单纯的水泥铺路杂以煤灰碳渣制成水泥砖。”
“防火抗冻,车辆马匹走过去,车轮和蹄子都不会陷进去。”
盛闻再度惊奇与这些大雍人的创造力,他对水泥的了解只局限于液态的一团,最多不过是修成各种各样的水泥板,未想到制成水泥砖,就更未想到掺入碳灰和煤渣了。
尚书有云,古之圣君垂拱而治。一方面是臣子们大约都会很喜欢这些什么都不管的皇帝。
另一方面来说,这稍微一动,大雍这个庞然大物就会给他整出点样来看看。
原本的交战会在三月雪化后开始,如今因为水泥路的修建提前。从前靠青砖修建的碉堡换成水泥,一日能攻下来的据点说不定就会变成焦灼战。
“儿臣自请去居庸关。”盛闻沉思片刻,起身一礼。
前往居庸关,盛闻也有自己的打算。
此间种种,已经暴露了他刻意规避的一个问题。
盛闻没有一支只听命于他的军队。
他的侍卫大多来自于其余官员的子弟,也有暗卫。
终归不是可以上战场的正规军。
盛闻不愿意将他带给这个时代的东西笼统地称作一句“必要的牺牲”,如果他前去前线,至少能一定程度地控制住双方的死伤。
“朕自有打算。”皇帝摇了摇头,“你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何况这两日连老五那只三花猫都冻得爪子不敢沾地。”
“居庸关苦寒,你不必去。”
盛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进的这一步惹恼了皇帝,他按耐下来,道了声是。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盛闻手头还有科举这个大事没来得及扫尾,即使皇帝同意,他现在也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