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林说着,用手轻轻搡了一下陆清鹊,眼神示意她说句话。
顾景渊正盯着她,似笑非笑,眼中带光。
顾及叔父,她也应和道,“是啊,三皇子因为这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还是探望一番,否则可难以心安。”
她以为他还会拒绝,没成想他答应得很利索。
“既然清鹊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既如此,那陆大人有空闲便同夫人和清鹊一同来罢,届时我会预备好饭菜恭临各位。”
说到最后,他眼睛注视着陆清鹊,嘴角弯弯,心情似乎很好。
陆清鹊看着他的眼睛,勉力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
马车上,陆世林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陆清鹊抬眼去看他,“叔父怎么了?”
陆世林睁开眼,抬手点了点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你呀,真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你竟会想代替我去赈灾。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平日里派遣给你的公务都会有人教导你,这次没人帮你,你该当如何啊?”
陆世林一脸愁容,也不忘捋胡须,“这也怪我,当初就应当早早察觉你的想法,尽早打消你的念头。这下可好,到时候如若出了什么事,黄泉之下我该怎么面对你爹娘啊?”
陆清鹊静静坐了一会儿,斟酌道,“叔父,我迟早都要独当一面,无论是职位还是于府中,我越早接触世代真相,越早长大。您难道不希望如此吗?”
“自然是希望,可你再长大,在我心中依旧是个晚辈。有我与你叔母挡在你面前一天,你就可以天真快乐一天,不必过早接触黑暗,这浑水的深度,不是你能想象的。”
陆清鹊垂下眼帘,凝视自己双手,一眼看上去她双手白皙细嫩,但仔细摸一摸,便能摸到一层薄薄的茧子布满掌心和指腹。
——那是父母离世之后,她独自一人生活时,砍柴、耕种、布织留下来的,至今未消。
她轻声开口,“叔父您总觉得我还年轻,在您面前还是小孩子,可我过去四年里经历的,也是您想象不到的。”
陆世林抬头看着她,眼睛中透着疑问,表情专注而认真。
陆清鹊接着道,“爹娘在世时,我不曾做过一件粗活。他们不在以后,不论种田还是砍柴,事事都需要我自己去做。刚开始雨水少,虫子又多,我不会种田,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我手里也没什么钱,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说到这里,陆清鹊笑了笑,“还好隔壁柳大娘心善,时不时给我送些吃的,还教会我做很多家务事。”
“你为何不写信给我?为何不告诉我这些事?”
陆世林眼眶微红,语气中带着心疼,又有嗔怪。
陆清鹊摇摇头,“爹以前说过,不要去打扰叔父。他说你在京城为官处理人情世事已经很难了,不可以因为小事麻烦你,容易引起旁人非议。”
陆世林擦了擦眼睛,拿手轻轻拍了拍陆清鹊的肩膀,“你这孩子,真是像极了你爹。”
“后来我决心考官,刚开始在乡镇,所需银两不多,后来便要去府州,再后来就要入京。我没什么钱,晚上便抽空做女红,再拿到集市上去卖。有时候卖的银两不够,我便不吃饭,省下的钱用来买书本。步行赶路时也遇到好心人给我买些吃的,我都一点点记下来,日后也会帮助有需要的人。晚上行路到山林时,四处无人家,我就爬到树上去,将背囊挂在树杈上,自己则躺在粗的枝干上睡觉。有一次半夜下起了雨,我无处可躲,最后找了个山洞坐了一晚上。现在回想,这些对我来说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总有人小瞧我,认为我只是一介女流,找个夫君嫁了相夫教子就是,何必自找辛苦去考官?叔父,不瞒您说,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也不在意了,我只在意自己能不能考中官,能不能当个好官,能不能替我爹娘洗刷冤屈。”
陆清鹊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深深呼了一口气,“叔父,我原本并不想和您说这些的,只怕您会担忧。但今日我说出来,只想告诉您,这么多艰难的事我都经历过,而且胜过来了,以后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真正的困难。只要我还活着,我总会有办法去解决的。”
陆世林默默听完她的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心里感慨万千,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他一直都知道她并非池中物,心气高志向远。只是不知道她经历如此之多困苦,即便如此,也未向他诉过苦。前几年他给她寄过很多银两和书信,但未曾收到过她的回信。
陆世林:“前几年我给你寄过很多次银两和书信,你可收到?”
“书信?银两?”陆清鹊像是第一次听到,惊讶道,“不曾,叔父,这么多年,我不曾收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