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犀总不能与他直说前世之事,便随口编道:“我前段时日做了个梦,梦中有一高台如山催倒,我父亲被浪涛卷走,随即便出现了这人——”
“唐则雪。他们说他可挽大厦之倾倒,可惜后来,他死了。”
谢灵犀声音颤抖,讲到动情之处,眼里还噙了几滴泪,这下话毕,顿了声,泪水便簌簌流下。
“啊……”
她心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眶,“失态了。”
柳续见状,突然想起初见时那郎中的诊断——“这是癔症呐!”
这时见到谢灵犀神色怆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葱白又修长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绞着衣襟,再配上她那副半好半坏的身子,俨然是一副“西子捧心”之态。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原因,什么前情,忙从袖里掏出一张清雅干净的帕子来,上有些许木樨点缀,递给谢灵犀,“擦擦。”
柳续看着心疼:“莫怕,莫怕。总归人是找到了,伯父定不会有事的。”
谢灵犀也不知自己竟然流下泪来,只道是演得太入神,将自己也诓住了,此时还未平复过来,哽咽道:“那位唐郎君,他在哪呢?”
柳续担忧地看她,“在大理寺呢。”
“什么?”
谢灵犀便是哭也不哭了,她丢下帕子,指尖微颤,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来,“大理寺?!”
莫非今世又发生了何事,竟硬生生加剧了唐则雪的悲惨命运,他前世可不就是在大理寺死的么?
要说柳续不惊愕也是假的,那人今早还在家中,刚巧王晋元走后不久,他有事去翰林院,便被同僚拉住,神秘兮兮告诉他先前打听的人有着落了。
“你知晓那次学子遇袭么?便是这人搞的鬼呀!”
“……证据?证据有的,听闻刚刚已经将人押去大理寺了。”
随即那人还丢下一句:“柳大人,不论你与他有什么交情,可千万别去掺和啊!”
……
“我打听过了,这唐则雪出身梅县,不喜与人交际,只是每月初一必寄一封信回家,风雨无阻。”
谢灵犀:“他无兄弟姊妹,那信是写给他母亲的。”
“我已让人查过了,他出身简单,也不与人往来,为人谦卑,那几名遇袭的学子与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会让他当了嫌犯?”
这结果不言而喻,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不管威逼利用,或是借刀杀人,她总要探个究竟。
可这与柳续何干?
谢灵犀看着对面坐着的潇潇郎君,自是衣不染尘,飘然若仙,一踏进了洗砚池里,便将千磨百折,遭肃杀寒冰才得以上岸。
她谢灵犀的命金贵得很,遭大难尚且无虞,必是福寿绵长的命格,要是这夫君在行舟时突然折了,岂不惶然惊了她的好岁月?
霎时天色阴沉,云卷雷霆,风雨倾覆,谢灵犀蹙眉,“怎么下雨了?”
那夜浪涛台,也是这般昏暗夜里,鬼魅肆行,暴雨如泼。
尚未来得及关窗,几滴雨打进窗前杯盏里,引得茶叶跃起,谢灵犀不自觉地发抖,正凉薄时,肩上忽然覆上一件温热的青竹袍子。
柳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柔柔:“别怕,我在。”
……
两人各怀心思,便是牢牢闭上嘴巴,分道扬镳走了,相逢时安静无瑕。
大婚自需高堂相庆,三书六礼,柳续自那日便写信至家中,谁知柳家父母正好出门走商,家中只剩柳二哥一人。
柳二郎是个粗人,少时不爱读书,如今在村口做个屠夫。
但自小在父亲压迫下还识得几个字,见信上说“成亲”、“贵胄”云云,便以为自家小弟被狗官逼迫着当了女婿,当夜利索地收拾行李,提着刀上了京。
可怜柳续还在苦苦等家中回信,却不知那寄出去的信已被怒不可遏的二郎撕得粉碎。
他等得荷儿探出了尖角,一朵红莲悄然盛开,这婚事他与谢灵犀心知肚明,不可再拖了。
师者若父,杜敏妻子早逝,一生无子,知晓他是状元郎后,更是授之无疆诗书,听闻他家中状况,便暂且当了这高堂,事事为他张罗着。
柳续感激之余,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仍是了无音讯。
柳二郎还未进京,成亲的日子便来了。
……
自从当了翰林院修撰,圣上赐了所宅子,早先添了不少的新物件,算不上华贵,但也是极为温馨舒适的。更是去挑了几个伶俐的丫鬟护院,将宅子里打扮得焕然一新,庭前院落张灯结彩,门前树上皆挂满了红灯笼。
柳宅与谢家相隔不算太远,两地间以红绸铺路,黄昏来临,长街两旁结满灯笼,伴着绚烂晚霞,有道是“天际一丈软红,地面十里红妆”。
谢家的女儿要出嫁,架势自然是足,许多曾受谢家恩惠的百姓自发地将道路围得熙熙攘攘,长街深处,便见一个英俊潇洒的郎君绑着红花绸子骑马而来。
柳续神采奕奕,眼中似有万份柔情,便是天边的霞光也收于眼底。
他便是去谢家迎新娘的,大雁礼至,诵一曲催妆诗,几时便见一顶金丝缠绕的大红花轿自门而出,里头端坐着他心爱的姑娘。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谢灵犀执团扇掩面,额间花钿灵动,脂粉遮住了面上酡红,她被柳续轻轻牵着手,拜完了这最后一礼。
“礼成——送入洞房——”
天宝六年初夏,谢灵犀命运的另一条芳草道,自此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