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作甚?!”
他知今日午时惹恼了她,自省道:“此事是我不好,你同我生气也合该我搬走,哪有让娘子出门的道理。”
面前郎君言辞恳切,谢灵犀停了动作,微微歪头,“你错在何处?”
柳续正色:“不该拿这污秽之言同旁人打趣你,这是其一。”
“不该不为你正名,这是其二。”
“不该不坦诚我二人的关系,这是其三。”
“……”
屋中昏昏然,见柳续竖起三指还欲讲出个其四其五来,再顺道发个誓,谢灵犀忙止住他,哭笑不得:
“你还真当写策论文了么?”
若是每逢她生气这人就要洋洋洒洒一大堆,也太折煞人了。
她只是闲着无事装一装,却见这傻子信了,郑重其事地端着自己的心,巴不得捧来所有的致歉之辞。
“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开不得玩笑的人么?”
虽说自己睚眦必报,自诩不爱吃亏的,但事实上,谢三娘宽容大度,肚皮里能撑船。
柳续道:“你说了,‘并非误会’。”
“噢,”榻上的冬衣堆成小山,谢灵犀又从屋角提出两个水杉木箱子,“确实不是误会,我就是这般刁蛮霸道的娘子。”
“我让我夫君往东,你敢往西么?”
“怎么不敢?”柳续快一步拎着箱子,压实了一地的灰尘,“趁你夫君还未归家,我们可尽一宵极乐。”
“诶!”
谢灵犀作势要锤柳续,“里头都是我的珠宝首饰,你轻点!”
柳续此时也演上了,寻了支石榴红的发簪随意插进谢灵犀的一头墨发里,赞叹不已:“可真好看。”
他转眼间拔下谢灵犀先前发间那枚缠着玉带的祥云金钗,霎时发丝垂散,那绯红的发簪未插稳,松垮垮揉在发间。
不小心戳到谢灵犀的脸颊。
她一双凤眼微狭:“这是作甚?”
柳续半压着她,抚上身下娘子的脖颈,“同我在一块儿时,不许带你夫君给你买的簪子。”
这姿势着实别扭,谢灵犀方才还在清东西呢,这下被压得动弹不得,挣扎之际,雪白的脸上染上几丝绯红。
“你放开。”
柳续抱紧了她,甚至拾起那石榴簪,慢慢挪至她的细长脖颈,“放开你就跑了。”
突觉脖子处有些刺痛,谢灵犀一慌:“你要谋杀娘子不成?”
垂头一看,是柳续吻了上来,细细啮咬着她的鲜嫩皮肉。
“什么娘子?我娘子在长安呢。婉婉可听说过……便是那个凶神恶煞的。”
这一闹可真不成体统了,谢灵犀生了蛮力,一把掀开身上占便宜的郎君,喊道:“我要回长安。”
“我明日就回长安。”
竟是认真的。
柳续撇走了方才妖妖娆娆的模样,也肃然,忙问道:“可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差池?”
语及长安,谢灵犀甚觉得现下的长安城全然褪下那层白日中明妍鲜亮的皮,露出森森白骨来。此次归家,不知那边包罗诡谲,如浩荡凶浪,要将他们裹挟至何处去。
“并未。”谢灵犀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藕荷色的裙摆,从榻旁翻出一只精巧的小箱,递给柳续,装作讶然:
“你怎会这般想?只是这事决定得太快,可惜不能在此过新年了。”
柳续看了一眼,装好盒子,道:“有人常伴,都是一样的。”
……
两人一齐与柳家众人语道明日便要回长安,柳父柳母虽有不舍,却还是嘱托道:“天寒加衣,勿要着凉。”
柳润听了,立马拖了他二哥一道,窜进房间收拾行李,拍着胸脯:“有我柳大夫在,何惧得了伤寒病烧坏脑子啊。”
柳家大郎这边,则是哭哭啼啼,李琴娘搓着冻红的双手,千叮万嘱,柳慎去了长安,定要好好同先生读书,学圣贤道。
“既这般……”
谢灵犀无奈瞧了面前红瓦雪地,窗里窗外“兵荒马乱”,提议道:“爹娘、哥哥嫂嫂们何不同我们一道去长安。”
“若是住的习惯,便让阿续新买一座屋舍,安居于此。”
“这……”
柳从衷本未想过此事,谢灵犀一提,倒也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既然惯于走商,便是何处都去得,先前在儋州青州等地,只因那几处物价不高,生活拮据,不得已而为之。
现下小儿子考了功名,在长安有了居处,不如举家去那花团锦簇的京都,他或许……还能重新寻得个学堂先生的活计。
陈三娘也笑:“那我得去尝尝灵犀说的八宝斋的糕点。”
于是全家乐呵呵进屋翻箱倒柜了。
谢灵犀去学堂收了东西,又请来了新的文武先生,要归家时,见柳续在檐下躲雪,便撑了伞,一同走在天光间。
“在想什么?”
她恍然想起什么,解释道:“你不用担心,长安是天子之都,寻常人去了,唯能沾上它鲜妍明亮的光。”
柳续道:“我不是想这个。”
他伸出手接过一捧雪,顷刻间雪便融化,空余一摊晶莹的水,柳家屋舍灯火通明,隔好远便能听到诸人喜洋洋的话语声。
郎君的声音未淹没其中,似一面镜湖,“你说,这样是否算同淋雪,可以共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