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兰脸上的光黯淡下来,她摇着头:“我必须去。”
昨夜,沈穆庭令人送来一封密信,联通着那丢失不见的手铳。
窗户外似乎又下起那一-夜的大雨,寂静的夜里,沈月兰在一个人的雨声里孤独坐到天明。
幼年的自己拍打着宫门,中年的自己打中皇帝的眉心。
弑君,灭满门都不足以的罪。
她筹谋了半辈子的事儿,突然就结束了,狂风骤雨的往事协同梦里不散的幽魂,一时竟孤落落无处依寻。
抢响之后,噩梦骤雨还有担惊受怕的闸刀,夜夜劈斩着她,忽然,以这种方式轻飘飘地落下。
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沈月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静好对她说苏蓉与男子幽会。
她忽笑了一下:“不愧是本宫的女儿。”
“还记得蓝安宁吗?”
这话转折的太快,苏蓉卡住:“记得,听说……他家里正办法事。”
“好端端的,人都醒了,你觉得他为什么突然又死了?”
苏蓉目光微闪,吞吐着不知该如何说话,不关云起的事?
昨夜他背上分明背着把剑,蓝安宁之死已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棺材被抬到了衙门门口。
说是被人一剑刺死的。
沈月兰单看她的神色只当是引起苏蓉怀疑,却不知苏蓉已经知道真相。
“你还觉得他是个又可怜又俊俏的公子哥儿?”
这是苏蓉对小酒说过的话,被沈月兰这样问出来,既尴尬又羞怯还觉得有些恼怒,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话更说不出了。
咬着嘴唇,好一会儿瓮声瓮气说:“我知道,他能在穆庭哥哥身边,定是能做有其他公子哥不能做的事。”
“……我只觉得他与旁人不同,更新鲜有趣,”苏蓉将手边的一块布料搓成一团“但现在……何况,说不准是那人该杀。”
“你这孩子,”沈月兰嗔怒“今日他杀的是不相干的人,若他日要杀的人是你呢!”
苏蓉见她真动了气,立马萎顿下去,缩着脖子:“那娘亲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不就好了。”
嘴巴厥的能挂油壶,小牛犊子撅蹄般犟嘴。
才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在装可怜。
沈月兰想笑,抽了口凉气却咳起来。
苏蓉忙端了热茶过来。
她抿了一口,手指在苏蓉头上戳一下:“该长大了。”
苏蓉愁苦着一张脸:“娘亲,你别去吧,你去了我怎么办?”
沈月兰捧着她倒来的茶,慈爱地看着她:“你比娘亲年轻那会儿晓事,娘知道你比娘厉害。”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树叶簌簌而动,精灵般吹起她脸颊旁的发丝。
某种东西正指缝里飞速的流逝,无可挽回。
她心底的弦被狠勾了一下:“娘,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沈月兰在她心中一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存在。
沈月兰苦笑。
她何曾不想保护她一辈子,可世上难有双全法,她既为母报仇,就难保女儿无恙。
沈月兰揪着她脸上的软肉,她强撑着逗乐的笑容里掺着苦涩:“ 没人会一直陪着你,娘也不行,你该自己走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就像幼时被人逗着玩。
苏蓉哭着恨声说:“你要是走了,我立刻就嫁给那个乱杀人的钟易川。”
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企图用自己的幸福来威胁大人心软。
而沈月兰只是慈爱地看着她。
苏蓉从凳子上蹦起来,重声强调:“立刻就嫁!”
沈月兰笑着看她,她的表情看起来想哭,又像无奈。
她对苏蓉招招手,苏蓉就一下扑回她的怀里,哭得很伤心:“傻姑娘,又不是见不到了。”
沈月兰深知苏蓉的脾气秉性,这孩子聪慧不输任何人,认定了什么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但这孩子被自己养的太精贵,哪知世事险恶,人心隔肚皮。
需叫她摔了跟头,才知道要看路。
“娘亲不想走,但不能不走。”
她的声音那样平稳,平稳的苏蓉没听出一点哭腔。
“如果不走,或许会连累到你。”
“不过没事,你已经长大了,”她捧着苏蓉的脸,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她额头与脸颊“娘亲相信你长大了。”
苏蓉的嘴唇蠕动,她想象不出来没有亲娘在身边的日子,以至于这种慌张也无处依存,仓惶着更不知说什么。
这太突然了。
“为什么?”她抽咽个不停,呼吸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是因为先皇薨毙时娘亲也在吗?那又怪不得娘亲,我要去找穆庭哥哥……”
“不是,”沈月兰像小时候那样安抚她,嘴巴里“哦哦”的发出最轻柔地声音,腿一颠一颠的,手在她后背为她顺气,哄婴儿睡觉一般。
“跟他没有干系,是娘亲做了错事,要去祖宗面前赎罪,娘必须要去赎罪。”
“你现在长大了,还有姊妹兄弟依傍,娘亲的冤孽……”
七岁那年的大雨不曾停歇,跨不过的宫门一直在,雨越下越大,随着电闪雷鸣,一声枪响在耳边响起,雨和血一块蔓延到她的脚下,从鞋底一直浸染到她的脸庞。
“也要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