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的心还痛着,被一个个字一刀刀剜着,肉被绞成碎末,血水乌七八糟地滚得到处都是。但它还没死,它还在张子奕的手中,口舌里翻动的蛊惑里,一点点被碾层灰败的粉。
“我要怎么查?”
苏蓉捧着微弱的希望,舅母或许就是弄错了,她只是担心自己。
“皇帝身边还缺个可心的人。”张子奕微笑着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趁苏卿还不敢跟你撕破脸,你去她身后侍候。一来可以日日看见皇帝,你与皇帝自幼相识,他待你的情谊定要比她重;二来,你在她身边近身侍候着,还可以探听她的秘密,岂不两全?”
香线逶迤,宝相之前供奉着一鼎香炉,猩红的火珠缓慢移动,大殿之中萦绕着香火独特的气味。
苏蓉看着张子奕,她慈眉善目的面容忽然幻化出数个重影,她背后高大的佛像也幻化出数个重影。
头晕脑胀中,苏蓉看见她要和后面那个泥胎的佛重叠到一起去。
“不……”她垂下头颅,硕大一颗泪珠砸下来,苏蓉不断地摇着头“我娘不会让我入宫。”
沈月兰宁愿受苏家的盘剥都跳开的火坑,如果她真的因此就进去了,她娘九泉之下也要难过地再死去一次。
“蓉儿!”张子奕的嗓音骤然尖锐,偏又压在舌头底下,她的眉毛也倒竖起来,顷刻变成疾言厉色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任性!”
苏蓉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耳光,带着眼里的残泪瞪圆眼睛看张子奕。
张子奕瞬时又放软了神态,柔声劝:“你莫任性,除了入宫,你还能如何为你娘亲复仇?”
苏蓉忽冷静下来,她这辈子的神思都未曾这样清明过:“真的别无他法吗?”
张子奕的脸冷硬如铁板:“进宫给皇帝生了孩子,就什么法子都有了。”
苏蓉仿佛被毒针扎了一下,四肢也跟着发麻。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心跳都缓慢的要静止,苏蓉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明过:“多谢舅母,蓉儿明白了。”
“我现在就去找苏卿,求她留我在她身边侍候。”
以为鱼儿已经上钩,张子奕现出一丝真面目,阴沉着牵出一丝冷笑:“好孩子。”
不。
她娘亲就算被火铳抵在头上,也不会让她进宫,娘亲至死都在反抗,一辈子都在逃离后宫。
若是她娘亲还在,决不会同意她用这般法子给她报仇。
但是……除了利用自己的身体,她一个女子,她还能怎么做?
紧闭的朱门之外,宫娥一左一右的站在苏蓉身边,苏蓉身量娇小,夹在二人之间好似被挟持着提来此处。
“你们下去吧。”夜里的凉风扑面而来,将鬓边的碎发吹乱,拍在她的脸上。
得令送苏蓉到此处来找皇后的宫娥垂首毕恭毕敬,语气不容反驳:“姑娘进去后奴婢再走。”
门后的人影越来越近,来人拉开半扇殿门,高大的门扯出一条细缝,春香自里面滑出来,见是苏蓉,略打了一惊:“三姑娘。”
此处并不似佛堂里那样耀动着一排排,一树树,将整个大殿照得如白日般的香烛,从门缝里看去,沿路上的宫灯在幽深的黑暗里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展到最深处,一团朦胧的光里。
“皇后歇息了吗?”苏蓉小心问。
春香往后看一眼,对苏蓉说:“三姑娘在此稍候。”
进去通传后片刻便再从里面出来:“娘娘请您进去。”
沿着宫灯往里走,除春香外再没其他宫人。春香将她送到花罩外便站住,双手替苏蓉打起珠帘;“姑娘请。”
苏蓉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绣着侍女图的落地屏风后可见一个人正坐在后面。
房里静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苏蓉略颔首致谢,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绕过屏风,就看一团光里,苏卿身上披着明黄的龙袍,盘腿坐在塌上,专注地趴在炕几前,手中毛笔不住晃动着,宣纸上落下一行行小字。
光团之外,浓重到抹不去的黑在她背后浮动。
苏蓉站在屏风旁边,心里某处似受到牵引,肃穆地站着,一点儿声没发出。
直到苏卿抬头活动僵硬的肩膀,才看见不知站了多久的苏蓉。
她轻轻地惊呼一声:“把你给忘了。”
说着搁下笔:“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