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剪了更短的头发,我看他在这个冬季清爽的发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看上去更成熟了,我说哥买条围巾吧。他被我带进商场里,夜晚明亮的商场格外光鲜,我想起班上女生织的围脖,又看了眼易颂修长的颈,只怕他等不到我织好一条围巾了。
我问他:“红色可以吗?”
他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买了围巾,我们在三楼吃火锅,他问我这个月回去看妈了吗。我说回了。隔着袅袅热气,我看到易颂黑沉沉的眼睛,他宣判道:“晚期了。”
我顿住,惊诧不已。
我突然有点恨他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眼前的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他说:“下周妈要开始住院。”
医院离学校有十几公里,要转两趟车,妈住在三人间的病房里,人陡地消瘦。我怔怔地看她,坐在床边为她削苹果。她埋怨道:“你哥非要我住院,刚还完的帐,又要欠一屁股债。”
“听他的。”我低着头,看到妈手上的输液管,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你得多帮衬点你哥。”
我抬头看她,她平淡道:“我当年不应该把你哥送走的,你舅舅也是,孩子都接过去了,怎么又要生。早说他就要亲生的。我死活也不会听你姥娘的话了。”
“世上没有早知道。”
那年春节我们是在病房里过的,妈虚弱了起来,她总嚷嚷着痛,昏睡的时候偏多。她有一次说起了爸,她说那是个冤家,这辈子跟她讨债来的。妈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人就走了,像是爸来接她了。
易颂操办了妈的后事,那一阵儿,他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没了父母以后,他的诘问,他在世间的行走,都像风一样,不知往哪刮。他把我接回来,我说哥我哭不出来,是不是很不孝顺?
他把堂屋的门关上,没拉灯。我又叫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他的影子与沉默的家具融为一体,像一件死物。我走到他跟前,拍他的肩膀,他勒着我,一整张脸埋在我的腹部。我的肚子被他挤压,他抖动的肩膀如同一张筛网,淅淅沥沥的泪水被筛在我的毛衣上。我抱着他的脑袋,他无声的痛哭打湿我厚厚的衣服。我捧起他的脸,郁暗光线中,他脸上的水光泛起银色,通红的眼睛绞出苦楚,红血丝爬满白眼球,他痛得如此明显。
我用拇指揩掉他的眼泪,滚滚而出的泪线牵着他被抛弃的委屈,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