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只觉背上的箱笼大震,强劲的冲击力撞得一摔。俄而,一股怪臭的血腥味冲透鼻腔,搅得她腹内翻涌,差点一呕。
“无——无碍了!”赵曦澄以剑支身,不断喘着气。
黎慕白来不及去瞅一眼那已被斩首的黑蛇,忙爬起来跑过去,三两下扒开赵曦澄的外衫。
他雪白的里衣殷红一片,整个肩膀都浸在了血中。
“······常恐秋叶零,无复莲条时······愿欢攘皓腕,共弄初落雪······”
歌声振林樾,向他们附近的山路逼来。
赵曦澄已换成左手撑剑,面如金纸,唇色发白,无一丝血色。
“······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堕地,岁寒无——”
歌声戛然而止,黎慕白已与赵曦澄一同藏到了一株粗壮的树干后。
赵曦澄提着剑,沉静地注视着歌声消失的方向。
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袖,滴在手上,又沿着剑,滴在枯叶上。轻微的“滴嗒滴嗒”,掩藏于风吹树叶声中。
黎慕白冷汗淋漓,亦抓着剑,手微微发颤,脑袋里飞速演绎着赵曦澄这些天教过的剑法。
先前她检查他伤口时,他说,若是被发现了,他会尽量拖住来人,让她速速离开,然后悄悄回京去找王赟。
他说,王赟是大理寺卿,依她与王赟的交情,以及王岑与她父亲黎光的情意,定会助她查清家中失火的真相。
他还说,他更希望她就此远走高飞,平安度余生。
“是我连累了你!他们的目标,本就是我!”赵曦澄如是道。
或许她进京那日未遇上他,此刻她约摸会袖手旁观、抽身而去。
但她与他,已经历过太多的惊涛骇浪,她早已无法对他做到坐视不理、转身就走。
决心既定,她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只待那唱歌的男子一现身,她便跑出去,举剑引开来人。
这里林深树密,天色又递嬗昏暗。经过近段时日赵曦澄对她的训练,她倒也有几分信心可以逃脱。
“啊!救命——”是那唱歌的男子的声音。
顷刻间,便见一个挑柴的年轻男子慌慌张张跑下山道来,跑到一半脚底打滑,柴担松脱开去,人却咕噜一滚,竟往赵曦澄与黎慕白藏身的这处滚来。
黎慕白举着剑,从树后跃出,朝那男子刺去。
她的本意是要挑起那男子的注意,然后把他往别处引。
可那男子把整个脑袋埋双股之间,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字不成句:“蛇——蛇——”
赵曦澄在黎慕白转出树时,几乎同时跟上。
他冷冷盯着那男子,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
那男子经适才一造,满面尘土,头发糟乱,一身粗麻衣被挂烂好几道口子,露出身上的血痕来。脚上的蒲鞋更是掉落一只,脚都擦破了。
黎慕白抓着剑,四下张望,以防有人突然闯来。
那男子筛糠半晌,终于发现了眼前的人。
“救命啊!那里——有——有大——大毒蛇——”男子战战栗栗伸出手,哆哆嗦嗦指向山道。
一听闻又是蛇,黎慕白遍体生凉,忍住怯意,往那男子指的方向看去。
山道上只散落着一顶箬笠与两捆柴。
“走!带我们去看看!”赵曦澄喝道,用染血的剑命那男子走在前面。
“别——别杀我!是真的有——大毒蛇!”那男子抱着脑袋求饶,抖着身子挣扎站起,“我去!我去!”
甫一提步,那男子一眼觑见赵曦澄刚斩杀的黑蛇尸身,又一个打颤,边呼“蛇来了,救命啊”之语,边拔足狂奔。刚奔出几丈远,一个跌跤,径直朝山下摔去。
黎慕白瞠目结舌,见那男子的举止不像作假,似真被蛇吓破了胆。
方才她的剑都探了出去,赵曦澄亦是。那男子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蹿逃。
“果真是山下的樵夫?”黎慕白蹙眉看着滚远的男子,忖度着要不要追下去看一看,却见赵曦澄扶着树,一张脸白得瘆人,摇摇欲倒。
“阿澄!”她大唤一声,忙跑过去搀住他,扶他坐下。
“你怎么样了?”
她颤声问道,只觉手掌下的肌肤微微发凉,便猜知他适才定是强撑着一口气,现下见那男子滚远了,人就松懈了下来。
“尚撑得住。”赵曦澄喘了几下,意欲站起来。
“你别动!”她轻轻按他坐着,手忙脚乱地从箱笼里找翻出金疮药与备好的布条,褪下他的衣襟,解开染血的布。
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伤口的惨状令她倒吸一口冷气,连她自己的肩都禁不住跟着抽痛。
赵曦澄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不由安慰道:“我心里有底,这伤不过是看着瘆人罢了。”
她胡乱地点点下颌,抖着手往伤口撒了一大把药粉,然后开始包扎。
“那人上来了。”赵曦澄重又握紧了剑。
“嗯!”她迅速给布条打了一个结,亦抓起剑,定睛望去。
那男子一身的枯叶落屑,嘴角还蹭上了几片碧绿的草叶与几瓣蓝紫色的碎花,一双眼则左右睃着,磨磨蹭蹭往上爬。
黎慕白辨出,被那男子衔在嘴边的像是龙胆草。她曾在陈家医馆的医书上见过,记得这种草味极苦。
可那男子浑然不觉,一味叼着。爬到山道上后,他两股战战地戴上箬笠,挑起柴担子,想往山下奔,又怕摔倒似的,只一步一挪。
山路曲折,难见尽头。日色在零落,照来的几线残阳如血。
虽是盛暑时节,然山中的温度已低了下来,林下风悲,唰啦啦,唰啦啦,鬼森森的。
黎慕白盯着那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看面色愈来愈苍白的赵曦澄,斟酌片晌,剑一扬,赶上去叫住了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