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靖霄瞧了他一眼,负手让到旁边,神色平静如水:“你走吧。”
高个愣了愣,摇摇晃晃站起来,眼里充满探究:“为何?”
明明他要杀他。
时靖霄挑了挑唇,眼眸飘向遥远的天际:“你只当我今日突然长了良心吧。”
高个一怔,脑海里浮现出同样的话语,以及芦苇荡中少年稚嫩却倔强的面容。
不,不会的,这明明不是他。
他双眸微狭,语声冷冽:“你会后悔的。”
时靖霄唇角微扬,斜睨了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那便后悔吧。”
高个剑眉一蹙,攥着剑,跌跌撞撞地走了。
孟瀛犹豫了片刻,走到跟前:“这些人怕是应王派来的,督主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以牙还牙。”时靖霄点了点胸口的穴道,眼底掠过阴寒的杀气,立即翻身上马,朝高个杀手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景象。
芦苇荡边,寒风萧索。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杀手逼到河边,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毙命的时候,那杀手却被他的同伴一剑贯穿了胸口。
那是一个瘦高的杀手,黑巾覆面,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少年双臂颤抖,却昂起下巴,满脸倔强,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不料,凄冷的天光中,杀手却停下来,伸出右手,露出腕上月牙形刺青。
“起来。”他居高临下,眼眸冷的像冰,不带半点温度。
少年怔了怔,眼里闪过惊愕与怀疑,抿了抿唇,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倒是有些胆量。”杀手打量了他一眼,将一包银锭子塞到他手里,语声淡漠的好似耳畔的寒风:“好好活下去。”说完转身就走。
“为什么!”少年下意识叫住他。
杀手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你只当我今日突然长了良心吧。”说罢,摆摆手,阔步离开。
寒风萧索,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淹没在芦苇荡中,与此刻远处那个瘦高的身影交相重叠。
时靖霄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抽离,挥起马鞭朝京城赶去。到了城中,他只粗粗包扎了伤口,直奔东宫,太子则躲在屋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他来了如同看到救星,竟噗通跪在他面前:“督主,你一定要救救本宫啊!”
他满眼含泪,恐惧极了。
时靖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将他扶起来,笑容温和:“殿下不必着急,敢问知晓此事之人可控制了?”
“控制了,幸而昨夜下雨,游湖的人很少,只我的玉佩丢了,我我记得是昨晚拉扯间被长公主扯去了,本王虽捞了一夜都不曾捞到,今晨刚得知长公主的尸首在应王手里。”
“长公主是父王最看重的姐姐,只怕本宫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太子越说越害怕,往凳子上一瘫,几乎哭了出来。
时靖霄扫了他一眼,坐在檀木红椅上,拂着扳指沉吟道:“昨夜长公主身侧有哪些人?”
“无非就是些宫婢守卫,对了还有她豢养的面首,秦郎。”
时靖霄点点头,依旧从容:“听闻自秦郎到公主府后,长公主便沉迷五石散,且他仗着长公主的恩宠,为非作歹,犯了不少事。殿下不若将罪责推到秦郎身上,也算为民除害,至于玉佩,乃殿下为了救长公主,拉扯间被她扯去了。”
闻言,太子一拍大腿,眸光大盛:“好计策!”说罢立即吩咐人下去善后。
时靖霄端起茶杯抿了抿,起身离开了,回府之后,孟瀛立即请了御医过来给他整治,不料夜里他竟发起高热,把孟瀛忙得脚不沾地。
因时靖霄树敌颇多,他只好特意封锁消息,以免再发生今日之事。
翌日上午,时靖霄刚刚好转,便询问太子的事。
孟瀛道,现下满朝皆知,秦郎蛊惑长公主吸.食五石散,长公主神志不清时,不甚跌入湖中,而太子为了救她也跳入湖水,还差点溺水,如今染了风寒正于东宫养病,至于秦郎自然“畏罪自杀”了,他一死,那些被他得罪或者残害的人,都高兴的很。”
“嗯。”时靖霄按了按鼻梁,打发他出去了。
另一边,靖宁斋里,谢云知得知时靖霄离开,并吩咐过几日再来接她,倒也并未多想,反而彻底放松下来。
毕竟伺候时靖霄的时候,她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如今得空也乐得自在。
这般过了四日,谢云知气色好了许多,手上的伤也好多了,那两截断帕是时靖霄的私物,且是他亲手替她包扎的,她万万不敢随意丢弃,只好随身收好,以便万一哪一天他忽然询问,她也好有答复。
这日晌午,她正靠在榻上小憩,耳畔却传来一阵絮语。
“你知道吗?督主受伤了,而且还不轻呢!”
谢云知一个激灵,唰地坐起来,耳朵竖的老高。
窗外的人继续道:“阿才刚从城里回来,与孟公公手下的跟班相熟,这才知晓这件事。”
“可是督主武艺高强,寻常人是伤不到他的。”
“谁知道呢,听说对方是个武林高手。”
听到这里,谢云知再也坐不住了,提起衣裙,快步走到门外:“来人,我要回城。”
见她突然出来,方才说话的两个内侍面上一紧,为难道:“可、可是督主并未派人过来,夫人...夫人还是再等等吧...”
谢云知蹙起眉头,大着胆子端起督主夫人的架势:“督主受伤,我身为督主夫人责无旁贷,若你们不允,来日我见到督主,必将你们私下议论主上私密的事告诉他,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她自然不会真的去告状,可为了回城,也只能诓他们了。
想起时靖霄雷霆手段,两人脸色煞白,连忙跪在地上:“奴才这就送夫人回去,求夫人千万不要告诉督主是我们说的!”
神色缓了几分,谢云知颔了颔首:“你们放心,只要你们送我走,我自然守口如瓶。”
于是,两人便领着谢云知主仆下山,用马车将她们送回京城。到时府的时候,夕阳已暮。
谢云知急匆匆跑进府里,正好与孟瀛撞见了,他满脸惊诧:“夫人,你怎么回来了?”
谢云知抿了抿唇,如实招来:“我都知道了。”
孟瀛怔了怔,只好将他引到时靖霄居住的文渊阁,穿过屏风后,她一眼看到时靖霄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只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心紧促,神色不安。
孟瀛看了她一眼,带着芷盈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和时靖霄,空气陷入宁静,只余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夕阳透过窗纱映在男子苍白的脸上,如同秋霜覆玉,清冷萧索。
谢云知不敢打扰,悄声走到桌畔坐着。
夕阳渐落,夜幕降临。
孟瀛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试探地喊了声“督主”,时靖霄却没有反应,喂药也喂不进去。
看着他越发惨白的脸,孟瀛探了探他的额头,烫的像火炉。
“怎么又烧了?”
谢云知一惊,连忙让人打来冷水,搅了湿帕子替时靖霄擦拭,然而他不仅没有好转,脸颊还泛起病态的绯红。
一把抓住谢云知的手,神色焦急。
“灵...陡...”
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孟瀛越发着急,赶紧出去找御医。谢云知瞥见矮几上放着的酒瓶,立即拿过来倒在帕子上,替时靖霄擦拭额头、脖子和手心。
养母说过,用清酒擦拭是最好的退热方式,若是可以最好擦一擦前胸和后背。她犹豫了片刻,颤抖地拉开时靖霄的衣襟。
就在此时,时靖霄忽然睁开眼睛,双眸猩红,凶光乍现。
谢云知手一抖,唰地站起来。
不料时靖霄却突然坐起来,将她扑倒在床上,张口咬下去,如同在山洞那晚,吮.吸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