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寂静下来,谢家众人身子一软,都满心后怕,谢氏更瘫软在椅子上,擦着冷汗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定把那书信好好供起来才是。”
顿了顿,看向谢凌:“老爷,那日兰,咳,云儿本应回门,那时靖霄不仅没露面,还不让云儿回来,如今却这般兴师动众,大半夜给云儿找书信,这未免转变的太快了吧?”
谢凌脸色阴沉,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却没回答。
旁边,谢怜意握着孙氏的手,柔声道:“我原本以为二姐姐过去,必定是要受罪吃苦的,现在看来,时督主对二姐姐倒是很上心,说不定这也算因祸得福呢?”
谢凌脸一垮,重重拍在桌子上:“什么因祸得福,一介腌臜的阉人,也配做我谢家的女婿吗?”
谢怜意身子一颤,咬着唇,眼眶泛红,孙氏拂了拂她的手,露出怜惜之色:“老爷,怜儿也是想安慰你我,事已至此,不忿又能如何。”
这话一语中的,可谢凌那口气始终咽不下,手猛地一攥,竟将茶杯捏碎了,割的手上鲜血淋漓。
黎明时分,在病厄中煎熬了整整一日的谢云知终于苏醒。
“芷盈...”她扫了眼昏暗的屋子,喉咙沙哑,火辣辣的疼,好似含了块刀片。
芷盈正趴在那里打盹,听到声想,立时惊醒:“夫人,你可算醒了!”她唰地站起来,激动的眼眶都红了,然后麻利地倒了杯茶水,将她扶起来。
清凉茶水入喉,谢云知的喉咙舒坦了些,她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幕,咳了咳:“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谢云知怔了怔,她竟睡了这么久?
恍惚间,一封纸信笺出现在眼前。
“夫人,这是西岭镇那位夫人写给你的信,你快看看。”
谢云知眸光一颤,连忙接过信笺,打开后,入目所及是几行娟秀的字体。
云儿:你在谢家过得可好?你父母兄妹与你处的可还融洽?如今暑气正盛,万不敢太过贪凉,可多熬些三花茶去火解暑。这几个月,我同往常一样,经常外出行医,赚了不少报酬,你不必挂心。
还有你大哥,已从青城山学武归来,我寻思着让他到武馆里教习,可他偏偏想从军。我知道他的志向,可我怎么放心他上战场,望你写信劝劝他。
至于学医的事,你心思本就不在那上头,现下入了谢家,来日已有着落,阿娘也就不用操心了,你若实在不想学,放下也无妨。
阿娘笔。
凝着手中的字迹,谢云知鼻中一酸,眼眶瞬间泛红,模糊的视线中,依稀浮现出一张清秀婉约的面容,慈爱温和,如秋日的暖阳照进她心底。
阿娘...
她颤了颤唇,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吧嗒吧嗒落在纸上,晕开点点墨迹。
谢云知于医道并不感兴趣,只因养母行医,才跟着研学。可自古至今,世人皆认为唯有男子可以传承医道,救人治病,女子行医则是见不得光的。
且女子行医大多只能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譬如狭小的后宅和阴暗的贫窟陋巷,由于身份不便、经验不足,大多医婆只能凭借有限的知识替人诊病,所用药物也极其有限,医死人的情况时有发生。
日积月累,世人对医婆的偏见越大深厚,医婆更沦为下九流。
谢云知每每跟着养母出诊,总是受人指摘,治好了便罢,若是治坏了受人辱骂是小,摊上人命官司才要命。
五年前,一位妇人患了心悸之症,她养母谢瑶见那妇人贫苦,便贴钱替她诊治,只那妇人不信任谢氏,又偷偷找了偏方。
谁料偏方与谢瑶开的药方相克,那妇人竟瘫了,妇人的儿女反倒怪在谢瑶头上,还告了官。
幸而得贵人相助,谢瑶才平安无事,她认为自己绝不会出错,几方查证,中午找出其中因由,耗尽心力治好了那妇人,他们这才知道冤枉了谢氏。
可若没有贵人相助,谢瑶岂不是白白受了莫大的冤枉?
当时,谢云知曾问:“阿娘,世人将医女视为洪水猛兽,除了鄙夷就是奚落,今次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这样坚持值得吗?”
谢氏只笑了笑,指尖拂过晒干的草药:“值得。”
想着这一切,谢云知心里似压了块石头,沉闷压抑,几乎透不出气了。
阿娘,对不起...
见她如此,芷盈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轻轻拥着她的肩膀。
静默片刻,谢云知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将书信放在胸口:“这封信是怎么来的?”
她看着芷盈,语声哽咽。
谢瑶并不知道她嫁给了时靖霄,自然不会寄到时府。若是寄到谢家,必然早就到了,如今才递到她手中,必是出了什么差错。
芷盈薄唇微抿:“回夫人,昨个晚上你高热不退,御医说你是思念亲人,心有郁结,督主立即命孟公公连夜去谢家,看西岭镇的夫人可曾寄信给你。谢夫人说西岭镇确实来信了,只一时找不见,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孟公公回来后,连忙把信送过来,方便你醒了查看。”
听了她的回答,谢云知心里似冷雨飘了进去,酸涩凄凉,她勾了勾唇角,眼底泛起自嘲。
哪里是一时找不见,是谢家根本就没把那封信当回事吧...
倒是时靖霄,她没想到他竟会派人连夜去找...
摩挲着柔软的信笺,谢云知眸中露出深深的复杂,暖意中夹着一丝酸涩。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而她视为猛虎野兽的人,却如此关照她,世事变幻,当真始料未及。
也罢,既然谢家不在意她,那她也就不在意她们了。
见她神色趋于平和,芷盈舒了口气,浅然一笑:“说起来,奴婢还真没想到,督主对夫人如此上心。”
“是啊。”
谢云知笑了笑,举目望向文渊阁的放心,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清晨,谢云知早早梳洗整齐,去文渊阁候着。孟瀛开门的时候,见她端端立在门下,面容虽然有些憔悴,颊上却透着淡淡血色,比之昨日,添了不少生气。
“夫人大好了?”他又惊又喜,连忙上前。
“嗯,好了许多,督主可起来了。”
“还未。”时靖霄近日忙着处理江南的水患,夙兴夜寐,今日难得休沐,是以并未早起。
孟瀛沉吟片刻,轻声道:“夫人不如去屋里等着吧。”
谢云知扫了眼屋里,咬了咬唇,悄然走进屋。她隔着屏风远远看了眼榻上的人影,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默然立在那里。
晨曦渐深,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泻在屋里,寂静的屋子渐渐亮堂起来。
良久,床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时靖霄坐了起来。
“孟瀛。”微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谢云知心下一紧,缓步绕过屏风,朝他福了福。
“拜见督主。”
时靖霄打量了她两眼,唇畔微扬:“好了?”
“好了。”谢云知抿了抿唇,拱手跪在地上:“妾跪谢督主照拂之恩,还有...那封信。”
她微低着头,墨发如绸将她纤弱玲珑的身段掩映的若隐若现,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无妨,小事而已。”
时靖霄淡然一笑。
谢云知抬眸窥了一眼,见他端端坐在那里,白色里衣严丝合缝的扣着,熨帖在他匀实挺阔的胸膛上。
她咬了咬唇,起身往衣橱行去,刚走了两步,耳畔传来清淡的语声:“出去吧。”
她的意图,他一看便知。
谢云知脊背一紧,转过身子,怯怯道:“督主多次救我、帮我,妾无以为报。妾既然嫁给了督主,自当担起为妻子的职责,不如...”
她喉咙发哽,攥了攥帕子,声若蚊蝇:“不如让妾伺候你宽衣吧?”说完立即低下眼皮,根本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