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陆天眠不必多言,谢鉴之便知不可再问,并且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谢鉴之继续道:“这些文书虽然都在我府里,但整理还是很费功夫。还请世子宽裕些时间。”
“嗯。最多三天后,你把它们亲自送到将军府。”
谢鉴之起身作揖,答道:“是。”
谢鉴之腰弯着,直到陆天眠彻底走出谢府。
一旁随从把茶沏好,谢鉴之坐了回去。他端着茶叹气:“雷厉风行。世子还是一点也没变。”
随从看出自家老爷话中有话,不解地问:“现在是在洛阳而非塔城。老爷何必如此谦卑?”
谢鉴之摇摇头说:“你不懂他,我却是看着他长大的,父子两一脉相承,眼里都糅不进一粒沙。若是世子知道我做的事,怕是一点昔日情分都不会念。我见着他,心虚呐!”
“离远了塔城,老爷靠着昔日战场上那些个本领只够安家,还不足以在洛阳这一龙盘虎踞的地儿立业。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何错之有?”
“不说了。你去调世子要的东西出来,整理整理三日之内送过去吧。”
“真送过去?”
“人家借的是天子的名号,你不依,犯的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担的起?”
“您说这陆天眠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世子已经给我留面子了,他的暗示你听不出来?最近“风声紧”,只要他不查到我头上,无论什么势我都要卖这个面子。还不快去!”
随从忙不迭下去了。
这随从是谢鉴之到洛阳以后用的,并不了解谢鉴之过去在塔城的事,心里只纳闷:这陆世子朝堂之上看似是个温和的君子,怎的私底下这么不好话事?他只得苦哈哈地整理文件去了。
三天后。将军府内。
“少将军。门外谢会长要见你。”
陆天眠在屋内应了一声。
陆行阙蹙眉问道:“是谢鉴之,这么快?”
“也不看谁办事?”陆天眠笑着一拍父亲的后背,出门去迎谢鉴之。
谢鉴之手里攥着几卷账本,随着陆天眠踏进将军府。
彼时战士们正在校场演武。看着满天飞窜的刀剑、听着将士们激昂的呼号,谢鉴之的心思都不免被拉回当年。他颇为感慨地对陆天眠说:“我从前也是这里的一员啊!”
陆天眠正欲开口,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谢鉴之,你说是不是?”
——来者正是陆行阙。
“陆将军!”谢鉴之喊道。
“嗯。真是……许多年未见,你的模样也不同了。”
谢鉴之与陆行阙一边叙旧,一边走进里屋。进去后,陆行阙称自己还要去盯操练,先行告退。于是屋子里只剩下陆天眠、谢鉴之与随从几人。谢鉴之将账本放在台面上,手指却还压着不动。他对陆天眠说:“世子,这是您要的账本。事关重大,切莫外传了。”
陆天眠不动声色地将本子抽近身前,答道:“我明白的。”
谢鉴之收回手,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世子,如今这么重要的东西我都给了您。微臣能否斗胆问一句:您要来作甚?”
陆天眠抱胸,环顾下四周。谢鉴之立刻识相地叫随从下去了。
“现今洛阳牛李党争,你应该比我清楚。多的我不能说,只告诉你:怕是‘会挽雕弓如满月’也没用,弓拉得再长,放不出去的终究是虚箭。”
此言既出,谢鉴之立即心领神会。他眼睛一转,看向窗外的落雪,说道:“世子,春闱的日子是近了啊。这贡院监门官杨用修听说从前还是端王李旸的客卿,多亏端王扶持这才有了他的今日。现在刑部还缺一个位子,不知今年又花落谁家呢?”
陆天眠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陆天眠的目光也随着谢鉴之移向了窗外,继续道:“屋外雪景比起塔城的泼辣,也忒精致了些。”
谢鉴之赞同地说:“是啊。塔城的雪天太冷了,真比不了洛阳的雪景。我来了这么多年,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萧萧梧叶送寒声’?虽然不是秋天,风声送寒,我今儿也算体会到了。”
谢鉴之明白陆天眠这是在暗示他,他想了想说:“回京后,做商人这么多年,心底的激情也好似被剜去了。不过商人也有商人的好: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一身轻松!”
陆天眠想了想,道:“是么?”
“当然。既然无事,那我也不再叨扰世子。改日再带着酒肉进府里好好地与陆将军叙旧。”
“好!”陆天眠先站起身,再招呼谢鉴之的随从们进屋。他亲自送了人出府外面去。
到门口,陆天眠叮嘱小厮们:“你们好生送着会长!”
不料得谢鉴之豪爽地说:“不用!我也是第七师出来的。咱不掉这个份!”
陆天眠敞开笑起来了,对着谢鉴之摆了摆手。
谢鉴之扶着陆天眠的肩,待笑意停止住,他略压低了声音,对陆天眠道:“世子,世事凶险。鹬蚌相争只有渔人才能得利呐!您多注意些吧。”
陆天眠的表情也肃然起来,他阖眼轻点了头。“谢啦。”他对谢鉴之说。
轮到谢鉴之摆手作别了。
…………
离远了将军府,到宫外,谢鉴之身旁的随从,或者说——客卿,对谢鉴之说道:“老爷,您何必与那个毛头小子说那么多?”
谢鉴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必多虑。就当做是长辈对后辈的嘱咐罢了。”
“好吧。”
“也不知我这条命还能苟延残喘到何时?以前从军的时候,陆将军就时常对我们说,人不能贪。一旦放纵了自己的欲望,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