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我也听说了。”
一旁坐着的车夫闻言也坐了过来,跟他们一块聊着。
“我听说啊,死的是永记的老板,就是做布鞋那家,我前些日子多拉了几趟活儿,还从他们家买了双布鞋呢。”
老李这时也来了兴趣,凑上去问:“那咋还自杀了呢。”
“哎呦,你不知道,这老板是让人逼死的。”
“让谁逼死的?”
那人看了看四周,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是让政府的人给逼死的。”
司令部会议室内,气氛十分凝重,主位上的楚子潇脸色阴沉,他扫视着众人,将手中文件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行枚,你来说一下具体情况。”
刘启明于是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大概十几天前,前门那边的警报处接到报案,说永记的老板在自己的铺子里上吊自杀了。
警报处派人去调查过,最后的结果是永记铺子濒临倒闭,老板负债,还不起,才上了吊。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警报处的人存了个档就没再管。可最近,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这永记老板是让政府给逼死的,说是政府为了填补亏空,强行征税,永记老板被迫交了税,结果铺子实在是干不下去了,还欠了不少钱,老板走投无路才自杀。
这消息一出,不少铺子的老板都纷纷写信给政府,要求政府给个说法,更有好事者借机煽动学生游行,说什么政府仗势欺人,剥削百姓。
一连几天,事情越闹越大,连南京那边都发电报来询问情况,楚子潇收到电报,马上让刘启明整理了案子,并把北平政府主事的官员全部叫来开会。
楚子潇盯着那些战战兢兢地官员,声音中带着愤怒,“我今日把各位叫过来,就是想要问个清楚。我不过几日没有过问,诸位就捅出了这么大篓子,私自征税,逼死平民,你们可真是出息了。”
楚子潇显然是懂了怒,一时间会议室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
“行枚,你带着审讯科的人挨个调查,三日后,给我个交代。”
“是。”
三日后调查结果呈到了楚子潇手上,楚子潇大致翻了翻,和他所设想的结果差不多,他让张勋诚按着上边的人名去抓人。
刘启明坐在椅子上,心情看上去不错,张勋诚走后,他才笑着,道:“你这局做的可是妙啊,我看严少白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楚子潇只是一记浅笑,这个局能做下去,还是得感谢严少白这么为委员长卖命啊。
严少白的调令下来时,楚子潇便想要借用北平官员当时对付他的招数来对付严少白,所以他才让严少白稍安勿躁。
以严少白的性子,必不会坐以待毙,委员长派他来监视北平大小事宜,替他控制政权,但严少白自有他自己想做的,他想要肃清官场,整顿北平。楚子潇是明白他的,但楚子潇却并不赞成他的做法,北平这些官员,特别是高官,大多是浸淫在官场几十年的老人了,比起严少白他们更灵活,更懂得变通,严少白自以为手中拿着权利,就想要下一剂猛药,彻底肃清北平政府,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蛇鼠一窝,官官相护,严少白此番查账,若只是处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官也就罢了,可他的手已经要伸到高层内部了,自然不为那些人所容忍,逼迫太过,适得其反。
说到底,为官之道,就是要巧妙利用那些灰色地带,太过清白或太过黑暗都是不能在这里存活下去的。
严家家世清白,严少白自小读着圣贤之书长大,深谙为官不正之理,因此他断断不可能容忍与那些人一起共事。
既然双方都如此想要除掉对方,那自然是需要一根导火索,所以楚子潇便让周望海将一本未曾更改过的真实账目送到了严少白的办公桌上,又将消息放了出去,再由周望海去联络那些高层,自然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挑起北平政府高层与严少白的对立,严少白惹了众怒,即便是委员长在他背后撑腰,那他也是无回天之力。
既然想要阻止严少白查账,那就要推出几个替死鬼,永记的那个老板就是其中一个。周望海与其他几个高层密谈的第二天,赵朝方就来请示楚子潇,楚子潇并未挑明,只让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赵朝方就按周望海的意思以北平商会的名义截了永记的货,说是关税上出了问题,暂时运不出去,还要先请示上面领导,永记的货出不去,那老板就挣不到钱,恰恰他前些日子资金周转不开去借了印子钱,想着这批货卖了就能拿到钱还债,结果这一下彻底断了他的路,催债的日日都来,那永记老板便提着礼物找到了平日较好的一个官员,那官员得了上面的指使,便告诉永记老板多交些钱,永记老板拿不出钱,走投无路才上了吊。
楚子潇得到消息之后,便安排良争他们在前门,天桥这些地方散播永记老板被政府高价税逼死的消息,自古官逼民反,原本军阀连年混战,百姓就已对政府十分不满,如今政府苛税闹出了人命,百姓的怨气大增,再派人去激进分子及学生中间去挑唆一番,这场危机自然就爆发了,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因此南京政府的关注是肯定的,这个时候由楚子潇出面主持大局是再合适不过了。
楚子潇让人把负责税务的几个官员抓了,象征性地审问了一番,再给南京发个电报,字里行间透露出严少白行事太过才引得各部门官员人人自危,提高关税实属无奈之举,楚子潇在电报里表示实在无法在同僚中左右为难,自称无能,请委员长决断。这一下直接把锅甩到了南京去,楚子潇在这次事件里脱身得干干净净,连刘启明都说楚子潇这一手着实狡猾,愣是让人揪不出他的错误来,连北平政府的那些官员也只会感念楚子潇体恤下属。
几日后南京发来了指示,信中将双方各斥责了一番,命令楚子潇将负责税务的官员各降一级,但体谅其难处,酌情不作其他处罚,而严少白虽恪尽职守,但矫枉过正,撤销其监察权略作惩戒,还命楚子潇对死者家属多加安抚。
楚子潇收回了监察权,而严少白也不得不消停一段时间,以平息北平政府众人的怒气,至于永记的老板,他纵然是死在权力斗争中,但楚子潇一点都不觉得可惜,那永记老板仗着自己那在警察局当侦缉队长的妹夫在北平城可是没少做恶,前些日子还强娶了一个穷人家的闺女当小老婆,那姑娘死活不肯,成亲当天自杀了。
楚子潇听了之后也不免唏嘘,自然不会去可怜那人,甚至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这种人还是去地下赎他的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