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在兰微耳边说了一句,兰微便是了然,那是北平军政部副部长余应全的三公子,余景尧,北平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爹和他大哥的势,欺男霸女,作威作福。
兰微心下便是一沉,此人贸然闯进来,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只见那人上来便抓着兰微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兰微去陪他喝一杯,兰微忍着恶心,客气地推脱着,一旁的管事也竭力相劝,结果反而惹恼了那个二世祖。
“我去你m的,一个唱戏卖笑的,爷让你陪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惹恼了爷,让你这戏班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言语粗鄙,话中还咒骂着楚子潇和刘启明,兰微当下便明白了那人的用意。
楚子潇和刘启明自张召仁的事情后,便一直在打压北平城旧系势力,余景尧在北平横贯了,一直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子被刘启明抓了错处,撤了他的职,连着他老子也跟着吃瓜落,他心里一直不痛快,今个儿多喝了几杯,恰好听旁边人说方才唱戏的兰微是刘启明的相好,他心里憋着火,想着必是得报复回去,于是便带人闯进了后台。
管事见状,悄悄让人去警察局找刘启明。
可余景尧却没给兰微时间,说着便让手下人将兰微强行带上了车。
余景尧将兰微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兰微强装着镇定,但手心却已经被汗浸湿。
“我自认与张公子并不熟识,张公子今日这般,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余景尧靠在沙发上,醉意还未消去。
“无礼?兰公子怕是不知道吧,在这北平城我就是礼。”
他看着兰微的脸,明眸皓齿,的确是个美人,他站起来走到兰微面前,伸手想要摸兰微的脸,兰微匆忙间躲开了。
余景尧哼了一声,道,“兰公子可莫要再假装清高了,与其跟着刘启明,你不如跟了我,你这般美人,我定是要捧在手心里的,到时候,北平梨园就是你的天下。”
兰微看着余景尧猥琐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心里委屈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遇到这样的事。
余景尧凑了过来,兰微躲避间,摸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刚要刺下去,门口便传来打斗的声音,紧接着一声枪响,门锁被打开了,刘启明踢开门,看到眼前的场景,更是气得眼眶发红。
刘启明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张公子若是要听戏,去戏楼就是,把人带到家里,是什么道理。”
刘启明手中拿着枪,径直抵在了余景尧的脑门上,这个二世祖平日被娇养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下就被吓得不敢动弹,嘴里结巴着求饶。
刘启明一只手将兰微拽了过来护在身后,兰微怕刘启明冲动,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刘启明握了握兰微的手,示意兰微没事。
他盯着余景尧,眼中透露出浓重的杀意。
“张公子,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呢。”
余景尧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刘局长我错了,我,我今天多喝了几杯,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刘启明盯着余景尧,手微微放低,从余景尧的脑门上移开,还没等余景尧松口气,便听得一声枪响。
血腥味在屋中弥漫开来,余景尧被吓傻了,他捂着腿跌坐在地下,嚎叫着让管家去请医生。
刘启明没理会他,带着兰微离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刘启明装着专心开车,眼睛却忍不住往兰微那边瞟,他想开口安慰,却怕自己说错话。
而兰微却自始至终都淡淡的,看不出受惊也看不出难过。
到了院门口,兰微推开车门下车准备离开,刘启明却不肯让他走,他匆匆走过去,抱住兰微。
他声音颤抖着,在兰微耳边道:“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冷不防,兰微掉了两滴眼泪,滴在了刘启明的肩膀上。
他狠了狠心,推开了刘启明。
“那人说他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兰微背对着刘启明,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看刘启明,他怕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他就这么走了,刘启明站在原地,只觉得深深地无力。
陆离打听了事情的原委,他嘱咐戏班众人不要将外面的事情传给兰微听,并体贴的给兰微放了假,让兰微休息几日再上台。
这样一来,锦成戏班两个台柱子都不演了,戏班的生意也没有往日那般好,陆离想了想就干脆停了演,给戏班众人都放了几日的假。
陆离闲了些日子,倒也是奇怪,这些天刘启明也没有来找兰微,按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刘启明的性子不会一次都没来过,陆离却不知道,刘启明因为兰微那晚的话,心灰意冷,每天借酒浇愁,嚷嚷着自己被抛弃了。
他每天浑浑噩噩的,却苦了楚子潇。那晚的事张家人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在楚子潇办公室喊冤,嚷嚷着要给南京发电报求个公道。
楚子潇不胜其烦,把余应全前几年私自圈占地宅的事情扔在了余应全的面前。
“你儿子一条腿,换这堆情报,够了吗。”
余应全噤了声,那股誓不罢休的气势一下子没了,他哼了一声,让一旁的副官收拾起地上的情报,起身便走了。
楚子潇被北平大大小小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华北这边局势不稳,很多地方蠢蠢欲动,说不准哪天内战再起,他如今坐镇北平,总是要做些什么,防止北平卷入内战之中。可偏偏这个时候刘启明不在他身边,他自然有些恼火,但他更恼火的是余景尧那个不长眼的蠢货,明眼人都能看到兰微如今是刘启明心尖儿上的人,他还不知死活地找上去,刘启明没杀了他都算他捡回一条命。但其实楚子潇也说不上这股恼火到底是不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那天在后台的是陆离,余景尧一定会冲着陆离去。
楚子潇不敢再往下想,他只是知道,如果那一天被带走的是陆离,只怕他不会容余景尧活过那天晚上。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一旁。
秋天的北平城有些萧瑟,但配上黄透了的银杏叶子,倒也添了几分意境。
陆离和楚子潇在前门大街看见对方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巧啊,楚司令。”
“陆老板今日兴致不错啊,不知可否邀陆老板去喝杯茶。”
“陆某的荣幸。”
二楼包间十分安静,陆离盯着碧色的茶汤,赞道:“只看成色,便知这茶不错。”
“请陆老板的,自然得是好茶。”
冬日里的北平城有些萧瑟,陆离靠着窗,看着小胡同里往来的人和不远处小饭馆升起的炊烟,和租界区的繁华不同,它带着老北京特有的烟火气息,经年不散,两相对比之下,竟不像是一个世界。
“最近倒是不见刘局长。”
“行枚被伤了心,连我都不肯见。”楚子潇无奈地摇摇头。
“这倒是巧了,兰微最近也不肯见人,戏班的演出都不来了。”
两人看着对方,突然都笑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很复杂,能走到现在已是不易。”
陆离点点头,道:“我遇到兰微的时候,他正处于困顿之中,那日他到我府上来,说他是兰微,我差点以为是骗子。”
“我虽在北平,却也是听过兰微的盛名的,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却蓬头垢面,哪有半分传闻中的样子。”
“我不知他和刘局长之间有什么事,但对于一个名角儿来说,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人前,是莫大的羞辱,他对刘局长是有心结的,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得通的。”
楚子潇点点头,“陆老板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与行枚一同长大,他对兰公子是否真心我比谁都清楚,自然不愿看他如此,还请陆老板帮个忙,让他们见一面。”
“楚司令话已经说到这了,我若不答应,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只是有一点,还请楚司令能做到。”
“你说。”
“我们虽是唱戏的,身份卑微,但也并非毫无尊严,若是兰微不愿,还请楚司令莫要强求。”
“这是自然。”
陆离和楚子潇几番商量,最终决定带他们去陶然亭,这主意是楚子潇出的,一开始陆离并不同意,且不说这时节的陶然亭半分景色都无,就这温度,坐在室外都要打颤,还怎么说话聊天。
“这个简单,多弄几盆炭火不就得了。”
“我观察过了,北平这些日子下雪,陶然亭的雪景美极了,你想一想,围炉煮酒,静坐观雪,是不是很好。”
陆离不再说话了,他只是默默找出自己的大氅,默默祈祷不要被冻死。
楚子潇怕雪化了,便催着陆离赶快让他们俩见面,于是一大早,陆离就把正对窗发呆的兰微拖出了门,顺便给他裹了最厚的大衣,相亲固然重要,但着了风寒,就唱不了戏了。
陆离披着大氅,又围了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他是真的怕冷。
而楚子潇,一身灰色西装外套,外罩一件西式羊毛大衣,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但又比穿军装时多了几分儒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主角是他。
倒是他旁边的刘启明,虽然看得出梳洗过,但依旧十分憔悴。
四人进了亭子,如楚子潇所说,里面烧着炭火,暖和多了,但还没暖和多久,陆离就被楚子潇带着离开了。
没了炭火,陆离带着怨念地跟在楚子潇身侧,他们躲在亭子的不远处,观察着里面两个人的动静。
只见兰微和刘启明二人对坐无言,一个刻意疏离,一个不知所措。
陆离叹了口气,“其实兰微从来没有放下过刘长官,他们只见到底是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吗?”
楚子潇没容陆离回答,就将陆离带到不远处的厢房里,里面烧着炭火,暖和极了。
楚子潇递给陆离一杯热茶,二人坐下,楚子潇才开始跟陆离讲刘启明和兰微的事。
“其实我们谁都没想过行枚会真的喜欢上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