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陆离依言在济南城加了演出,如之前一样,依旧是一票难求、宾朋满座的盛况,管事的还有戏班众人在北平城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所以并未手忙脚乱,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陆离和兰微二人搭着唱了出《武家坡》,兰微身上是有些功夫的,所以武生唱来也是得心应手,两人合作起来倒是珠联璧合,楚子潇待在二楼的包厢里,听着楼下的锣鼓弦乐,手指微微地敲在椅子扶手上打着节奏,如今他也算是半个戏迷,偶尔还能跟陆离聊上几句戏词,陆离有时候想改戏,他也会跟在旁边参谋参谋,提些意见。
隔着珠帘,楚子潇勉强能看清对面包厢的人,是韩明和崔复山,二人似乎也认出他来了,但面上却全无惊讶之色,只是遥遥举起手中茶杯以表敬意。
楚子潇也同样举起茶杯回敬,三人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子潇倒也不是一时兴起在二人面前出现,只是他需要借韩明来提醒一下赵祯东。
赵祯东虽然被南京的人监视着,但是他肯定有办法与韩明联系,至少他们二人之间的通话应该是无人监听,否则他又如何给韩明出谋划策呢。韩明只怕是早已将陆离的来意告诉赵祯东,但是他并不知道楚子潇也来了,所以赵祯东现在需要想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法来见两人,戏班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南京的人势必会寸步不离地监视着赵祯东,光是见陆离一个就已经很困难了,若是这其中再多一个楚子潇,难保不会被南京那边的人察觉,到时候就棘手了。
在济南待了月余,天渐渐热了起来,陆离跟楚子潇商量着尽快动身,前往河南,临走前韩明还特意定了饭店给陆离践行。
陆离拿着帖子,笑着对楚子潇说道:“看来赵祯东已经得了消息了。”
楚子潇应道,“赵祯东还是有手段的,能在南京监察眼皮子底下与韩明互通消息。”
“这么短的时间?”陆离有些疑惑,“他们用电话的吗?不怕被人监听?”
楚子潇摇摇头:“我改日带你去看看良争他们用的监听设备你就知道了,那东西太大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赵祯东的办公室,所以他们要在电话上做手脚就只能是从电话局那边下手,如今电话局有不少人都在戴立升手下,每日里的通话记录都会有人呈给南京那边。”
陆离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赵祯东在电话局那边安插了人手?”
楚子潇“嗯”了一声,“应该是冯子炀的手笔,以他当时的身份,从电话局安排些人应该不难,赵祯东和韩明的通话记录肯定是被修改过,南京那边看不出问题,不然早就该对他们两人发难了。”
陆离:“那看来这个约确实要赴了。”
“嗯,我不方便露面,你万事当心。”
......
许是因为赵祯东的提醒还有楚子潇的缘故,再次见面,韩明对陆离客气了不少。
徐骋和张勋诚两人跟在陆离身边,韩明见了两人,对陆离道:“陆老板身边的人都很得力啊。”
陆离看向二人,然后冲他们两人使了个眼色,张勋诚会意,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徐骋退到了门外。
“从北平到济南城山高路远,若无得力助手,恐怕也很难成事,韩师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今日这屋子里不会有第三人。”
韩明这才微微放下心。
“托了陆老板和楚司令的福,替我解决了心腹大患。”
陆离只是客气地一笑,“韩师长不必客气,大家各取所需嘛,只不过陆某还有件事想要提醒韩师长。”
“陆老板请说。”
陆离:“韩师长有兵权,之所以受人掣肘一为妻女,二则是粮饷,济南城的经济命脉如今掌握在南京手中,虽然现下有了崔长官的助力,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从前军阀混战,几大势力各自为政,而如今南京主政,从十七年起,形势就渐渐向统一靠拢,这是好事,但为上不仁,下面的人就会渐生异心,所谓的统一局面迟早会分崩离析,那么上位者为了保持统治,会如何做呢?”
韩明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他当然会收紧手中权力,斩断各方退路。”韩明跟在冯子炀身边久了,对局势倒也能看明白几分。
陆离点点头,“韩师长说得不错,其实拿捏各方命脉很简单,许多事归根到底无非一个利字,古往今来,钱庄、银行都是官家必争之地,他们需要借此控制商业,以此来保证经济大权始终掌握在他们手里,崔长官不过是南京安插在济南城的眼线和代言人,拉拢他也不过是让您在济南城行事更加方便,韩师长您真正要做的是要在关键地方安插自己的人手,您要控制的,不光是一个军队。”
陆离话说到这儿,韩明的表情已经变得凝重起来,见目的达到了,陆离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回去之后,他将这番话讲给了楚子潇听,楚子潇听后眼睛一下子亮了。
楚子潇:“你怎么想到这儿的?”
陆离面上神情悲喜难辨,“陆家当年就是这样败落的。”
闻言楚子潇沉默了,他默默地握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冲他笑了笑,“我没事。我也是后来才弄明白,清政府当年筹设银行,陆家作为民间资本翘楚,自然是要首当其冲,商股商办,官为护持,”说到这儿,陆离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但如此一来,这些民营产业也就彻底成了官督商办,官进则民退,官逼则民死,陆家的命脉攥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要陆家覆灭,易如反掌。”
楚子潇了然,“你提醒得对,这两年南京那边稳定不少,年前几大行就开始有所行动了,看来是要一点点把民营企业、军队、对外贸易都控制在自己手里。”
陆离:“所以要给他们添一点麻烦了,以韩明和赵祯东的手段,给他们添点堵也够了。”
楚子潇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他颇有些自嘲地说道:“我本以为我会很乐见国家的统一。”
陆离:“你说的统一,应该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为官清廉的局面,我少时读书,读《王制》一篇曾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两年前关中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那些灾民的状况你亲眼所见,你觉得这舟行得稳吗?你不是只为自己荣华的人,不然当初何必冒着风险去帮言先生还有小双,如今种种,不过是想要尽力保全所辖之地免受战火纷扰。”
楚子潇有些颓然地将头靠在陆离肩上,叹了口气,“但将来青史上,我楚江安依旧是个乱臣贼子。”
陆离拍了拍楚子潇的手,“百年身后事谁人知,是非功过后人评,毁誉都由人,让他们说去吧,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况且还有我呢,我都替你记着呢,楚江安是心怀天下的大英雄,才不是什么包藏祸心的宵小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