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内之事。」
桓遂顿了顿:「待联姻后,南齐应也会消停一阵,父皇终于可以专心处理前朝的破事了。那时,你阿兄就有得忙了,终于轮我轻松度日。」
槐安闻言,沉默了半晌,开口欲言又止,措辞了好半天方才开口:「若埕联姻之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桓遂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有,但南齐是不可能接受旁室宗亲之女鱼目混珠的。父皇又只有若埕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盼到她及笄,可以嫁出去了,自然...」
「陛下都不心疼吗?」
「怎么可能不心疼,可大郑立朝不过数载,羽翼未丰,尚且只能靠些旁门左道的手腕,糊弄糊弄南齐,但绝非长久之计,若想腾出手来将前朝余孽处理干净,势必得安抚好南齐。为今之计,也就联姻方可暂时稳固处境,继续勉力前行。」
槐安紧紧蹙眉,但一时之间仍旧想不出什么解方。「我明日就递牌子,进宫去见见若埕。」虽然她想现在就去见若埕,但此时宫门已下钥,还是得等等。
桓遂轻轻摇头:「恐怕不行,若埕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宫里养着,旁人都不得见。」
「风寒?」
「恩,最怕是从哪得来了联姻的消息给吓得。」
「那我更得去见她了。」
「万一给妳过了病气呢?」
「我身强体壮,不怕病。再说了,在这样的关头里,身为朋友更该去见见她。」
桓遂顿了顿:「行吧,明日我陪你一道。」
槐安原想婉拒,话到嘴边又溜了个弯:「多谢殿下。」
「又生分了。」
「下次改进。」
隔日,槐安一早起床练完剑,洗漱一番后,就听下人来报,桓遂已在门口等了。
她暗道:这样早。
幸好她早换好衣裳,于是便从容地行至大门口,就见桓遂牵着两匹马,笑盈盈地等着她。
槐安向桓遂行了个礼后,与他一同跃上坐骑,便动身前往宫城了。
一路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槐安因为心里想着若埕的事,故而也没怎么认真地在回应,倒是桓遂颇费心思地和她搭话。
于是他们就从现有军制该如何改进,慢慢聊到前几日朝堂上赵御史舌战群雄的辩论,再到城郊蹴鞠场翻新,最后甚还谈到大同坊吉庆楼的醋溜鲈鱼。
聊着聊着,默默地也过了皇城,两人在宫城明德门前各自递了牌子便入内了。
若埕住在琉璃宫里。沿着明德门向东北直行,遇永福宫左转,经过一片郁郁葱葱、植满名贵花卉的庭院,绕过两座假山,跨越一道小湖上的木桥,就到了。
琉璃宫前的路面铺满青石,一旁栽种着两排桂树,树上粒粒花苞待放。还未走近,远远地就听见屋里传来阵阵咳声,听起来又虚弱又难受。
槐安跟在桓遂身后入内,桓遂抬手拨开垂吊在门框上的帘子,桧木制的帘珠相撞,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淡淡的木头幽香轻轻拂过每人的鼻尖,却挡不住自室内漫出的病气与闷热。
「是谁在照顾的?不开窗子、不通风,你们是想闷死公主么?」桓遂当即眯起眼,责备道。他的语气严厉,神色严肃凝重,看著有些吓人。
一名宫婢噗通一声跪倒在桓遂面前,身躯轻颤,低着头颤颤巍巍:「回衡王爷,这是公...公主殿下交代的,怕开了窗,风邪入体,病情更加重。」
桓遂挥了挥手,没再追究:「开个隙缝,再用屏风挡着,使气流通即可。」
下人们得令,着急忙慌地去办。
槐安跟着桓遂踏步入内,见榻上女子正捂着手帕,轻一声重一声的咳,槐安眉头一缩,立即快步走近,轻声喊道:「若埕。」
正咳着的若埕闻声,抬起头来,眼神惊喜:「槐安,你来了。」接着见到桓遂跟在后头,她微微福身:「三兄。」
槐安坐到床沿,拍拍若埕的背,温声问道:「有好些吗?」
若埕坐起身,叹了口气:「槐安,你可知...」
槐安愣了愣,随后理解若埕的问题,她轻轻点头:「晓得。」
「我不想嫁到南齐去。」
槐安没有回答,她在若埕充满哀戚的眼中见到自己的映射,发现她的眼里也满是悲伤。
「我不想离开北方,不想离开阿爹阿娘,不想离开家。」若埕说着:「槐安,你知道吗?宫人们都说南齐人骄奢淫逸,沉缅于酒色之间。又说齐都建邺地处平原无高山屏障,一到夏日便酷暑难耐,我铁定是捱不住的。」
「建邺城没你说的那么糟。」桓遂闻言,淡淡地说道:「虽说夏日确实是较北方热了些,但建邺城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微风吹过,水气徐徐,倒有几分清新。」他长年往来南齐,对齐都颇为熟悉。
若埕睨了眼桓遂:「如此说来,三兄倒是真希望我嫁过去了?」她撇撇嘴,又猛烈地咳了几声:「也是,我嫁过去之后,三兄就轻松了,不必再来回出使,遭这奔波罪了。」
桓遂叹口气:「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望你莫误信下人之言。」
「是陛下亲口和你说的吗?」槐安朝若埕问道,盼能转移两兄妹间的争执。
若埕点点头:「阿爹亲自来同我说的。」
「你可有表达你的意愿?」
若埕垂下肩膀:「阿爹为了大郑殚精竭虑,做下此番抉择肯定也是极为艰难的,我怎可再给他添乱。自然是不敢提的。再说了,我知晓身为公主,纵然不外嫁,婚姻也注定身不由己,现下也只能和你抱怨几句,想必过两天...就会释怀的。」
「当真?」槐安半信半疑地问道,如若若埕当真能够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给予祝福就是。
「自然是假的。」若埕无奈又自嘲地苦笑。
「噢。」槐安眼皮跳了跳:「也是,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甘愿的。」
「眼下就三兄最高兴了。不再有杂事缠身,乐得一身轻。」
「别这么说,殿下这阵子为了此事也是奔波劳累了好几日。」槐安忍不住为桓遂辩解。
「可有找到法子?」
桓遂略带困窘地摇摇头道:「法度内的法子确实是都试过了。」
「难不成...还有法度外的?」槐安闻言,眼睛一亮。
桓遂沉吟半晌,最后终于艰难又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和钦天监那帮人还算有些交情,待南齐使者递上齐太子的生辰后,在这之中应该还有转圜余地可以操作。」
噢,原来若埕的对象是齐太子。
若埕听到此话,咳也不咳了,病都不病了,忽地坐直身子道:「阿兄可会帮我?」
桓遂露出迟疑的表情,眼神飘移一阵,良久方道:「就算钦天监算出你和齐太子八字不合,南齐那么多皇子,总不可能每一个都不合。」
若埕闻言,肩膀一垮:「那怎么办?」
槐安眉毛一动,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身朝桓遂问道:「还是...能再拖将一拖,咱偷偷整顿军队,到西境将前秦余孽剿灭个干净,这样若埕就不必嫁了。」反正联姻的目的只是为暂时安抚牵制南齐,以图空出手来清理前朝余孽,那么将问题解决了,自然也就不必理会南齐啦。
桓遂失笑:「若要如此,父皇早做了,就是因为现下腾不出手来处理西境,才得使出这般下策,安抚南齐。」
「我可以偷偷潜入西境间做探子,你们说过,我很厉害的。」
桓遂摇摇头:「小家伙,你对后主了解多少?」
槐安闻言,一阵语塞,支吾半天说不出来。
「起义那时你才多大?武举馆都没上完,厉帝和后主长啥样也不清楚,更别提那些死忠跟随他的人,如鬼影般神出鬼没,又如蜚蠊般无穷无尽,怎么杀都杀不完。你如何认得?如何调查?如何处理?」桓遂神情认真,但语气轻轻的,像是在和孩子耐心地讲道理。
槐安低下头,没再回答,只是嘟着嘴,转身握起若埕的小手,低声道:「若埕,你若真不想要,咱就逃吧。」
「逃去哪儿?」
「逃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总会有的。」
若埕苦涩地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非我死,否则是逃不了的。」
「我会尽力让钦天监起作用的,先保持乐观吧。」桓遂拍拍妹妹的肩膀,若埕又剧烈咳起来了。
槐安顺了顺若埕的背,站起身来:「若埕,你好生歇息,别担心,我们会陪着你的。」
若埕欠了欠身,送走槐安与桓遂。
临走时,槐安见到那以往装满星斗的大眼里,如今光芒熄灭,只剩一片深渊般的寂寥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