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赐!」平晏闻言,高兴地朝声音来源喊道。
靠近长廊处的地面缓缓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人影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直到真身出现在两人面前。
桓遂一手提着一篮食盒,一手捏着一束花,小厮躬身掌灯走在他们前方,待他们俩到了光亮处后便独自退至前券堂待命。
「殿下。」槐安行了个礼,接着亲切地朝他身后之人喊道:「若埕!」
若埕见状,小跑步越过桓遂,一把拉住槐安的手:「槐安,我想你。」
槐安笑了笑:「我也是。」
若埕抬手轻轻抚了抚槐安的额角,动作小心翼翼,眼神关切又不舍:「伤有好些吗?」
槐安颔首:「好多了,小伤小伤。」
其实还是痛的很,虽然缝起来了,仍旧时不时会渗血,抽痛阵阵,但桓遂在场,槐安不想让他有一丝觉得她在卖可怜的想法,即使她晓得,桓遂压根不会这么想,但槐安就是想逞强。
「布条都还缠着呢。」
平晏不屑地说了一句:「不缠着,能让别人心疼吗?」
「平家阿兄,槐安是伤患耶,你还这样说她。」若埕蹙着眉,不满地朝平晏说道:「平家阿兄也真是的,打小就知道欺负槐安,这回她伤成这样,你嘴上怎的还不饶人?」
平晏被怼地噎了下,一时语塞。
槐安见有人替她撑腰,咧开嘴角呵呵大笑,朝平晏得意地挑了挑眉,只差没有跳起舞来。
桓遂见状,跟着哈哈大笑:「子然,合著若埕是替阿姐管教你。」若绚其实也就长桓遂几个月,但排行上仍是比他前头,北郑序齿不分男女,也因此人称若绚是桓二娘,而桓遂则是桓三郎。
三对一,平晏马上就败下阵来:「是是是,我的错,我不该损她。」接着他转头看向若绚的名字,叹道:「唉,阿绚,你不在,便没人站在我这边呀。」语毕,他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你肯定也是小蛇派的。」
「那是。」槐安神气地昂首叉腰。
平晏「啧」了一声,转头对桓遂指挥道:「愣着干啥,赶紧上供果敬香啊?」
桓遂大笑,一面从食盒中取出瓜果饭菜,整齐摆放在楠木案上,一面嘟囔了句:「就知道冲我显摆。」
「那是。」平晏闻言,同样神气地昂首叉腰,和槐安并列站在一起,还真是两兄妹一个模子。
若埕被他逗乐,抚掌大笑。
槐安倒是收回动作,向平晏正色说道:「阿兄,你对殿下也太没礼貌了。」
「呦,还没成亲就护起来了?」
槐安黑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桓遂摆放完供果,走了过来,搭上槐安的肩道:「子然是我兄弟。」意思就是他不会和他计较。
平晏挑起眉毛,冲槐安抬起下颔:「听见没?」
槐安「呿」了一声:「得得得,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呔,这话说的,倒搞得我俩是什么断袖。」
槐安没理会他,拉着若埕席地而坐,抱着膝,望着。木牌前摆上鲜花,一瞬间色彩盈屋,倒也春色迷人。
平晏和桓遂见状,也停下话题,跟着坐到他们身旁,两人将手撑在后方,形态随意。
几个人开始聊起与若绚有关的故事。
这是他们三个的习惯(今年加入了长期在外奔波的桓遂),每年总会在这一日聚在若绚的名字前,一起谈论儿时的趣事,每一回总会意外想起很多几乎快遗忘的回忆,让本该阴沈又鬼气森森的地宫,因着这些故事而闪闪发光了起来。
他们看着若绚的名字,眼神迷离,陶醉在过往的回忆当中,一一细数过往。
从洛阳桓氏旧居里的小池塘捞了几条鱼,再到汴州趣闻,接着又说起若绚喜欢的哪家书画铺子又出了新品。
若埕道:「说到书画,还记得四岁时,我在阿爹书房玩耍,一不小心弄坏了阿爹珍藏许久的画卷,当下我吓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赶紧跑去求阿姐救火,阿姐看了看,当即提笔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接着平家阿兄不知从哪弄来几个印章,照着原作盖在仿画上,再挂回原位,」她停顿了下,眼神闪烁着淘气:「直到现在,阿爹都还不知道那幅是假的呢!」
桓遂微笑,感到有趣至极:「哪一幅!」
「挂在宣政垫后堂的那幅老子骑牛图。」
闻言,他倒吸一口气:「竟是左大师的作品。」
槐安抚掌大笑,问道:「真迹呢?」
若埕嘿嘿一笑:「还藏在旧居小屋中,阿姐的妆帘里呢。」
槐安咂咂舌:「那一幅得值多少钱啊,改日我定得去挖来。」嗯嗯,贪财本性是绝对不会改的。
「没出息。」平晏当即碎了一句,只听他又朝桓遂说道:「喂,给你提个醒啊,这笨瓜可是个贪财鬼,仔细你那些家产,成婚后被她乾坤大挪移。」
槐安白了他一眼:「阿兄少挑拨离间。」
桓遂笑了笑,虽是看向平晏,眼神里却充满温情,他微一颔首道:「不怕。本来就都是她的。」
平晏作势要吐,却听桓遂接着道:「说到左大师,子然,你可知道当年阿爹原是想将阿姐许配给左家大郎的么?」
平晏不屑地哼了哼:「最后还不是没成。」
槐安闻言,「呿」了声:「殿下你不知道,那时阿兄得知这个消息,可是当夜就跑去左家大宅,放话要左家大郎出来决斗,说要是左家大郎赢不过他,就要放弃求娶阿姐。左家大郎吓得连门都不敢出,硬生生闷出一场大病来呢。」
若埕大笑:「这事儿我知道,后来左家着急忙慌地找了许家姑娘定亲,这才免了一场风波。」
平晏哼哼唧唧:「他们俩婚后琴瑟和鸣还不是拜我所赐,那左家大郎要当真娶了阿绚才真真会是貌合神离。他们该感谢我。」
「难得阿兄说话这么文邹邹呀。」
「哼。」
槐安笑了笑,忽地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差点忘了!」
她登地一跃起身,连带拉起若埕来,径直走到楠木案前,侧目看了眼若埕,接着回头朝若绚的名字道:「阿姐,咱们若埕要成婚了哦!」
若埕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
「和阿姐禀报一下吧?」槐安鼓励着若埕。
若埕点头,低首整理了下衣容,正了正色,朝木牌跪了下来,恭敬地拜了三拜。
「阿姐,长姐如母,虽然你到天上去了,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保护着我、看顾着我。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这里的大家都很想你。」若埕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
「萧剡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们历经了很多奇妙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都有看见,冥冥之中,一定也是你在暗中帮助我的。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订亲了,我就要嫁去...」言及此,若埕忽然哽咽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唰地红了,泪水夺眶而出,接着哗一声,趴在跪垫上就大哭了起来。
只听她一面哭,一面道:「就要嫁去...就要嫁去南齐了...呜呜呜...再也不能想你就来找你了...呜呜呜...不能再走到旧居里的小屋,看着悬在屋檐上头的风鹤铃铛发呆...不可以替你嘲笑平家阿兄...不能想你就出宫来...虽然说今日...也是因为你,父皇才让我出宫的...可是...可是...呜呜呜...」
槐安蹲下身来,一把搂过若埕的脑袋,让她靠到自己肩膀上嚎啕大哭,若埕顺势抱住她的腰,继续啜泣:「槐安,槐安,我好想阿姐。你说,万一我到了南齐宫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没有你们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槐安揉着她的头发,面上虽然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心道这傻丫头,联姻这事都定下来多久了,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害怕,未免太后知后觉了点。心里虽这么想,但出口语气却是极其温柔:「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你不在那,阿姐不在那,如何会没事?」
「陛下说了,让我跟着送亲队伍,届时到了南齐宫里,我也会在那里陪你一阵子的,别担心。殿下也会去的。」槐安说着,转头看向桓遂,用眼神询问他。
桓遂点了点头,肯定她的询问,皇帝确实除了让槐安跟着以外,同时也派桓遂一道前往,毕竟是要签订盟约的重大事情,非一国皇子无法担此大任。
「三兄?三兄有什么用?我要阿姐,我想阿姐。槐安,我想阿姐,我要阿姐!」许是憋了太久终于释放,若埕开始撒泼赖皮起来。
槐安虽然也想和她一起抱头痛哭,但她已经度过了悲伤六阶段,对于阿姐的离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但看到若埕这个样子,她倒是忽然有些头疼,想起儿时若埕确实从来都是这赖皮的个性,是直到若绚阿姐过世以后,她才一夕之间长大,成为端庄贤淑的样子。眼前如此,倒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只听若埕又接续着说道:「我一直以为爱能克服一切...」
槐安扶额,心道:天,我真得劝她少看那些话本子。
正这么想着时,只见原先被场面镇住的平晏,终于回过神来,走上前,在若埕面前蹲下身来,轻轻说道:「爱从来都无法克服一切。」
若埕闻言,从槐安衣襟上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看向平晏,只见他眼中正下着无声却漫波的雨,每滴雨中都凝着思念与悲伤,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但你可以。」
平晏说着,抬首看了眼若绚的名字,眼神对焦在遥远的某处,像是穿透过往的美好时光,带着怀念的语气道:「是阿绚说的。」
若埕顿了顿,捏起袖角往脸上揩了揩,泪眼婆娑,点了点头:「谢谢平家阿兄。」
平晏抽回目光,朝她颔首。
桓遂这时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若埕的后脑勺:「别哭了,子然平生最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槐安跟进这个话题,笑了笑:「是啊,就别提方才你开始哭的时候,阿兄那呆立原地,慌张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了。」
平晏黑了脸:「我已经进步了好吗?」
若埕嘿嘿笑出声,终于破涕,她站了起来,桓遂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上前去给她拭泪。若埕接过后,一面往脸上胡乱抹了抹,一面道:「谢谢。」
「没事。」桓遂道。
券堂里翠绿的青玉,泛着温润的光,将一室人儿的心都照得透亮。
几个人挤在一块,又聊了几句,收拾好供品后,便各自散去归家了。
皇陵外头,平家和皇室的随从们各自守在马车边,等待主人出来。
分道扬镳前,槐安特别将若埕拉到一边,向她问道:「若埕,身体可还好?我听说齐太子找着你的那日,你发了高热?」
若埕点点头:「已然无碍,倒是你,才该要照顾好自己。」
槐安微笑:「我会的,」她顿了顿:「殿下曾说过假死药中有羊踯躅,确实可能引发高热。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