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槐安想,莫非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了吧?她继续嘀咕,可我方才瞧了眼,伤口不大,应当不至于呀。
但无论如何,眼下是真该快些找到那处桓遂提到的矮洞,才能好好处理伤口。
就在槐安攀下第六十七颗石块后,她的脚尖终于踢到一处像洞沿的地方。
她赶紧背着桓遂下降,在终于踏到矮洞洞口处的地面后,她轻轻踩在上头,一脚踢着拨开挡在洞口前的藤蔓,一手扶着桓遂,另一手仍旧勾着洞沿,确认安全后,她才背着桓遂钻了进去。
矮洞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矮,但也不高就是了,约可容一人通过。
槐安将桓遂放下躺平在洞中,一瞧他的脸色,立时又是一阵大骇。
她今日实在是要被桓遂骇到吓死了。
只见平躺着的男子紧闭着双眼,虽容貌俊俏无双,可那双好看的此刻正微微启着的薄唇却是半点血色都无,轻一阵重一阵吐着凉气,脸色甚至苍白地几乎可以看见流动在颜面里的蓝色血管。
槐安拍拍桓遂的脸颊,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再次轻声唤道:「殿下。」
桓遂当然没应。
槐安于是想也不想地低下头撕开自己袍角,撕成长条状后,想了想,手伸进內里,将内衫的衣角也撕了块下来,最后从怀里掏出一罐清酒,接着才上前,撕扯开桓遂那还在汩汩渗着鲜血的伤处衣袍,将清酒倒上内衫衣角,细细地替他擦拭清洗伤口。
可越是擦拭,槐安就越是心惊,血渍逐渐拭去,伤口逐渐暴露在她的眼前,只见那道刺伤虽面积不大,可极深极重,她甚至可以见到皮膜下的桡骨,以及被切断后还源源不绝甚还有着律动的正流出大量鲜血的动脉。
真该死,伤到动脉了。
槐安并不精于医道,可长年待在军营里耳濡目染,也大约懂一些伤势判断,再加上『顾安安』的意识与经验,眼下,她可以很明确的断定,桓遂失血过多了。
哇,真是废话,谁见着此情此景,能不觉得没有失血过多?
槐安一面生气自己蠢,一面替他倒上金创药,药粉甫一触到伤口,竟发出『嘶』一声如铁板浇上水的声音,甚至还可见到细细冒出的青烟,她倒吸一口气,拿起长条状的袍角,替他仔细严密地包扎了起来,力道不大不小,就盼着可以暂时止血。
包扎完后,槐安见他好似浑身都在发抖,于是又上前,稍微撬开他的嘴,滴了几滴清酒在他口中,想了想,几滴应该不够,于是又倒了几口,再几口,又几口,还不小心洒了些在他颊上。
槐安暗骂一声,一面嫌弃自己粗手粗脚,一面赶紧替他揩了揩。
接着她见桓遂颤抖如昔,伸出手来碰了碰他的额心,要命,凉的像死人一样。槐安急忙解下披风,对,有够碍事但很威风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披风上虽饰有毛皮,但好似还是不够暖和,于是槐安咂了咂嘴,叹了口气,褪下袍服,叠加盖在桓遂的身上。
待一切处理完毕,槐安插着腰,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只见桓遂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好转,唇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她坐到他身边,曲起腿来。方才专注于料理伤口,心中所思所想都是下一步该做什么,眼下终于得到一方空闲,她望着眼前男子,脑中思绪又开始凌乱起来。
遇袭时,她不是没想过两将一同战斗就有可能翻转局面,但她又不希望桓遂受伤,心中着实矛盾。
老实说,后来乍见桓遂替她挡刀的当下,她心底若说没有震惊、没有动容是骗人的。但这一路奔跑的过程中,她不禁又暗自生起气来。
自穿越,或说合体,或说想起以来,她便发现,『顾安安』和『平槐安』两个意识有许多共同点。而其中一项便是——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往前『平槐安』读话本时,以及『顾安安』在看小说时,最瞧不起的便是英雄救美的情节,总觉得老套、俗气、陈腔滥调,总极其不满抱怨道,凭什么天底下的人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女人就该被男人拯救?难道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让男人成为英雄?让男人拥有自我实现的价值感吗?
因此,她自小就告诉自己,要成为自己的英雄,要独立,要自主,不要依赖任何人。因此她广习各种技术,从野外求生到防身术,从科研到社交礼仪,各方面都下了很大的功夫。用自己的行动与作为来证明,女子的价值不需要依靠被拯救来实现,自己,就是自己的英雄。
可如今,望着眼前血淋淋又苍白虚弱的男子,她忽然一阵气短,只因那样的感受实在太强烈了。
遇到偷袭时,桓遂第一时间不是保护使臣,不是搓叹任务失序,而是保护她,一门心思的保护她。
那样奋不顾身,即使她从未要求,从未称许,依旧义无反顾,一往直前,在所不辞。
为的究竟是什么?
只因她是他的未婚妻吗?还是真如他所说的,因为他喜欢她?
思及此,槐安又感觉不可思议了。
单因『喜欢』二字是不可能奋不顾身的,是不可能交付性命的。
桓遂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懂了老套故事情节里形容的那种感受。
那是一种掺杂着惊诧、困惑、愧疚、困窘、些许罪恶、有点动容,难以轻言描述。
于是这许许多多的情绪,调和出了一盏混浊,某个角度又透着清澈的黄酒。
那样深刻,那般强烈。
此身,此生都是头一回。
槐安觉得脑袋有点短路,惯来理性思考的她,此刻脑中思绪却全然被情感占满,甚至让她产生出想要倾身上前拥抱眼前男子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决意净空心思,暂时什么都不去想。
于是她细细端详起男子的面容,决定以观察他的状态为心流的起始。
结果越看,她却越是赞叹。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生得真真好。
微微蹙起的眉目是那样儒雅,苍白的病色像块脆弱的美玉,雕刻品般的五官将高贵表现得淋漓尽致。上天实在是厚待他了。
望着望着,方才那些弯来绕去的心思也渐渐地隐入心中深处。
接着,槐安打了一个冷颤。
方入二月,虽是在南境,但透进矮洞的夜风仍是带着浸骨的凉意。
槐安抱起双臂,试图抖一抖身子驱散冷意,但暖意迟迟未上头,倒是凉风持续灌入。
她盯着盖在桓遂身上的披风与袍服,犯起难来了。
她当然清楚桓遂是伤患,得保暖,可她也好冷啊,方才跑了那一路,浑身都发汗了,眼下风一吹,更是冷得要命,尤其是末梢的脚丫子,更是冷到要麻木了。
就在脚底板几乎要失去知觉时,槐安闭上眼,心一横,迅速褪下鞋,将脚指头一点一点挪进桓遂身边的衣角下。
桓遂体温已经逐渐回温,因此当她碰触到他温暖的手臂时,不禁在心中喟叹一声,早该这样取暖了。
脚板温暖了,其他地方相较起来就更冷了。
槐安又犯难了。
她其实是想整个人钻进衣裳底下的,可那堆衣裳盖在桓遂身上,她又不能整堆拿走,难道只能躺到他身侧吗?可她还是有点矜持的,恩,好吧,就腿过去吧?
于是她就这样将双腿探进衣裳堆底下,接着又紧紧挨到桓遂身边,暖意袭来,她喟叹一声,靠上石壁,不知不觉间,竟就这样睡过去了。
难得的一夜无梦。
让她再次醒来的原因是回荡在矮洞中的哔啵声。
槐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洞中央已经燃起了一堆火堆。
她拍额喊道:「呀,怎么忘记要升火。」亏她还学过野外求生,怎么忘记防止失温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升火。
等等,谁升的火?
她往火堆后面看去,只见火堆后方走来一个男子。
男子虽病色如常,脸上却带着笑。
「醒了?」
「殿下?」槐安愣愣地道。
桓遂笑盈盈道:「这次是你自己在我面前睡过去的啊,可别再埋汰我老观人憩睡。」
「啊?」迷糊间,槐安想起矇刑后,自己好似曾不满地抱怨过几句桓遂老是偷看她睡觉,那时她还阴阳怪气地说是自己贪懒恋床,让桓遂见笑了。
等等,他不是伤重吗?怎么又是走动又是升火?
槐安一阵害怕,急忙站起身来,等等,身上滑落的这一大堆衣服也是他给我盖上的吗?
她赶紧拉过桓遂,将他按到地上坐好。
「殿下,你伤重未治,怎可再劳动!」槐安蹙起眉,不悦地道。
桓遂顺着她,乖巧地坐到地面,同时摆出无奈又没办法的表情:「冷醒后发现有人在我身边睡死了,只好起来升个火,以免咱俩都失温致死。」
槐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只好转个话题:「殿下好多了?」她寻思着,桓遂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还有心力开玩笑,嗯嗯,这金创药果真不赖。
桓遂点点头:「我身强体壮,睡一觉就好了。」
呵呵,身强体壮?我就不说方才是谁失血过多都要休克了呢。
桓遂又道:「多谢娘子给我包扎。」
槐安搔了搔头:「恩,就是包得不大好。」她想了想,又道:「我才得谢谢你替我...恩...挡刀。」
「矛。」
「恩?」
「挡的是长矛。」
「喔。」对噢,但有差吗?「总之,恩,谢谢。」
「好,互相谢谢。」
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桓遂复又开口:「我忽然发现,方才你没反驳耶。」
「反驳什么?」
「娘子。」
「啊?」
「我叫你娘子,你没反驳。」
「噢。」因为那不是重点好吗。
但桓遂好像很高兴,摸着下颔想了想:「不对,该说王妃才对吧?或是夫人?恩,你喜欢哪一个称呼,回头我让从人们练习。」
槐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