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槐安复又道:「寻我何事?」
卫士闻言,又再度跪下,一叩到底:「标下斗胆,肯请小将军救救赵大人。」
「赵大人?」槐安二丈摸不着头绪,甭说北朝赵家属大姓,就是当今朝中官员也至少有十来个赵大人,她哪知道是哪一个。
卫士抬起头来,正要回话,却听槐安忽地困惑地问道:「你是...洛辛?」
洛辛再次叩首:「回小将军,洛辛正是标下贱名。」
槐安「嘶」了一声,洛辛是矇刑的射生,箭法奇佳,记得当时离京前,她在听完洛辛的『箭法之道』后颇是赞赏,特意让洛辛跟在赵铁身边学习,还答应她一年后考核,考核通过后将她升做司矢,掌射生团有关事务。出使半年来,倒是耽搁她的考核了。
等等,如此,她方才口里所说的『赵大人』岂不就是...
「你说的赵大人可是煊洗?」煊洗乃是赵铁的表字,这么帅气的表字还是当年端昭帝在他投军后,亲自给他选的。
洛辛再度磕头:「回小将军的话,正是赵铁赵大人。」
「怎么回事?」槐安沉下脸来,心中默默有个不祥的预感。
原来,去岁抢走平清与桓逸自西域所购得的火铳一案,于平晏赴西境后,终于查出结果。
据他飞马回京的快报中指出,北郑朝中某些大员与拓拔缙及前秦余孽私下仍有联络,桓逸一行人的路线就是因此而被偷偷流传出去,导致匪贼提前掌握,暗中埋伏,以至于抢走好几管重要的铳筒,虽说没了没了火药的铳筒,不过是比摆饰更无用的空管,起不了任何用途,但仍旧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因此皇帝特别于平晏赴西境前,着他暗中彻查此案。
可和前秦暗中来往的大员不都在立朝伊始,要嘛收拢,要嘛死在矇刑之箭下了吗?槐安纳闷。怎还可能有漏网之鱼?莫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前秦势力当真死灰复燃,那些个乱臣贼子怎敢如此招摇,堂而皇之地出卖火铳购买部队的情报,也不知会给自己招来什么祸患?
即使心中思绪万千,揣测万分,槐安面上仍是不显,只是问道:「这些和煊洗有什么关系?」
「陛下阅览过少将军呈报的名单后,当即大怒,下令将名单中所有人等一律送刑部大牢听审。名单其中,有一位就是王云诺大将军,恰逢王大将军返京述职,她便在来不及申冤前就一并被送入牢中了。赵大人得知消息,当下虽一句话都未说,却亲自到端门前接连跪了八宿,恳请陛下彻查以平冤屈,但再怎么身强体壮,也终有强弩之末的时候。」洛辛顿了顿,续道:「就在昨日,赵大人终是不支倒地,送到太医署时已不省人事了。可陛下却说,让他醒来接着跪。」
洛辛语毕,再度重重磕头:「标下受赵大人照拂已久,不忍赵大人为母受苦,这才借了狗胆,敢来打搅小将军,只求小将军救赵大人一命!」
槐安蹙起眉头来,她还真没料到是这么大的事。
要想,王家于北境做大数十载,势力盘根错节,莫说那浩浩军权,就是漠北落下的一粒雪,都是王家的。这么大的王家,怎可能说倒就倒?
想着想着,槐安忽地在心中倒吸一口气。
王家势大,要扳倒王家这么一株大树,绝不是区区一个火铳劫案可以做到的,更不可能仅凭一封平晏的快报就这么轻易地将王云诺下狱,因此,皇帝肯定是在有十足的把握下,将『勾结前朝』这个罪名,牢牢地扣在王云诺身上,这代表着,皇帝已经铁了心要弄王家了,而平晏,不过是皇帝借力使力的对象罢了。
既如此,那么即使赵铁再怎么求情,皇帝也绝不可能宽宥,现如今不过是惜才,加之珍视他起义时即从龙之功,这才没将他给牵扯进来。
槐安想,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连她这个才刚听到消息的人都想得到了,何况是赵铁和洛辛。但赵铁素来一板一眼,人嘛,虽然有点傻里傻气,但却是满腔真诚,尽管曾亲口与其母恩断义绝,但到底血浓于亲,亲母遭劫,他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也因此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他还是要倾尽全力,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做出不会令自己后悔的抉择。
至于为何皇帝会突然拿王家开刀,这点,槐安倒是一时还没想清楚。
她微微颔首,尽管一方面感佩于赵铁的孝诚,一方面却暗自惋惜,赵铁这么一个好人才,怕是可能要折在这了吧。
她忽然想到起义时,最后的京城攻防战中,彼时,终于获准上场的她,提起剑就往前冲锋陷阵去了,还未欢天喜地个够,就不幸挨了一刀,伤口不深,却立时发黑。她一见,吓都要吓哭了,不期然,身边跑来一人,捏着一粒药丸子就往她嘴里塞,一面道:「槐安,你跑太快了,方才我让大伙儿都先吃了一粒,就你没吃到。」
槐安舌尖一沾,立即捏起鼻子喊道:「这是什么!好苦!」接着就在赵铁还未及阻止前,便一口吐出了,后旋又指着伤口,大声哭嚷:「煊洗,你瞧,都发黑了,我要死了!」
「那就是给你解毒用的!」赵铁挫折地低吼。
槐安一听,连忙蹲下身要去捡被她吐出来的药丸子。
赵铁见状,伸手拦下她,从腰带中又取出一粒递给她。
槐安接过后,赶紧扔到嘴里,一口吞下,问道:「煊洗,我会死吗?」
赵铁飞快替她包扎,同时说:「不会死,不会死。王云诺麾下兵将惯用毒,方才喂给你的药丸子就是解毒用的。」
「谢谢。」她抽抽噎噎了起来:「我还不想死。」生平第一次上大战场,她果然还是怕的。
她记得,这件事就是以次兄从她后脑勺拍过去,大骂一声:「没出息!」后作结。
想着,她的心倏地沉了沉,赵铁一直以来都是照顾她,为她着想的,此番遭劫,她自该为他尽一份心力,于是道:「煊洗不仅是我的副将,更是我的好友。我能做的,自然会做。你且将其余细节一一道来,让我好好寻思办法。」
洛辛于是从头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再次重述给槐安听,而槐安也细细听着,一面听,她一面想起几个今日里遇到的,当时看起来不起眼的细节。
比如,在下朝后,几个臣工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讪笑她和桓遂的婚事时,记得有个人曾说:你们没听说王家的事吗?平家,咱们可惹不起。
自然还有午后当她出府,随口让从人去寻赵铁时,从人脸上露出的古怪表情,现在想来,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尽管这件事的确是次兄揭发的没错,但按这些人的反应,看来是将王家落难与平家连结在一起了。可是,槐安不理解的是,他们是以什么原因导出这样的结论呢?
要知道,虽然平家和王家自前朝起即是世家将门,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至多于军务上共同参议一二,委实没有太多交集,更谈不上交恶,既如此,为何他们会一口咬定,平家此番就是要弄死王家?
再说了,听洛辛转述,那份名单上多的是其他家族中人,何以人人都只关注王家?
槐安肯定是露出困惑不解又极力思考的表情,只听一直未出声的桓逸忽然道:「安安,你记得王云诺的丈夫是谁吗?」
闻言,槐安略一思索后便登时像被雷打到一般,张大了嘴,对啊,王云诺的丈夫!那位大名鼎鼎的文弱书生,正是去岁在南齐访郑时,于大朝上几乎要置她于死地的御史中丞——赵珲!
她都忘了,如此说来,赵珲与她的仇可结大了,虽然至今她仍旧没想明白赵珲究竟为什么要对她步步进逼,但不论如何,单就赵珲与其妻王云诺的关系,虽一文一武,男女分工不同于常人,可成婚多年的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伉俪情深,人人钦羡的神仙眷侣,也因此,众人们会将王云诺落难一事连结到平家头上,委实不能怪他们。
槐安决心待过会儿回府后,她便要去找阿爹、阿兄讨论此事,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在帮助赵铁之余,也让平家从此事中抽身,以避免落个公报私仇的蜚语。
想得正出神,只听桓逸又接着轻轻说道:「赵珲那样对你,你还要帮他?」
槐安闻言,困惑地转过头看向桓逸:「什么意思?」
「他差点害死你欸,你还要帮他救出他的妻子吗?」
「我从来都没有说要救王云诺啊?」再怎么说,名单也是阿兄查出来的,她没有想要推理办案的心思,只是单纯要帮忙赵铁不再受牵连而已。
「可你知道的吧,如果王云诺没有顺利摆脱嫌疑,即使父皇没对赵煊洗做出任何惩处,他仍旧会在端门前长跪不起,直到死了也还是会直挺挺地跪在那的。」
槐安蹙眉,心里头却很是认同。赵铁确实是个死脑筋的臭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还会主动躺进去,死都要为心中的大忠大孝大义而活,要想让他放弃解救他阿娘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啊,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果然还是得从王云诺身上着手吗?槐安叹了口气。
她转回头看向洛辛,对她道:「你先回营吧,此事,我还得琢磨。」方才听到桓逸说的话后,她心中有个计划正悄然成形。
洛辛得到回覆,虽然表情看起来是还想再给赵铁多求些情,但最后仍是闭上嘴,恭敬地磕头行军礼后退下了。
待屋门被轻轻掩上后,槐安便转头看向桓逸,摆出我做不到,我很烂的态势,道:「小祝,交给你处理哦?」
桓逸一脸莫名其妙:「这是你的事欸?」
槐安叹气:「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桓逸微笑。
槐安歪着头问道:「你这时不是应该拍着胸脯说:『靠小祝最好』吗?」
彼时穿越前夕,还是顾安安的她,遭遇车祸,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见宋衿祝不乐意替她跑腿,于是故意幽幽地说了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后宋衿祝登时弹跳起身,拍着胸脯说『靠小祝最好』,还颠颠地问她想吃什么。
桓逸摇头:「只有在你半身不遂的时候才是靠小祝最好。」
槐安不乐意了:「我那时不过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桓逸敷衍点头:「喔。」语毕,抬起腿来,眼看就要离开。
槐安赶紧叫住他:「不然你说咋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