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逸闻言,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喃喃的自语:「...服输了吧?」
槐安再次重申:「选你。」
空气一片沉默,客栈已在眼前,桓逸表情失去控管,像是感动,又像是高兴;像是惆怅,又像是悲伤,半晌后他才开口道:「选我个头。」
「因为你一定也会选我,所以我一定选你。」槐安对这套说法很满意。
桓逸看了她一眼:「选桓三吧,我看他对你挺不错的,和张大哥不一样,你还是和他好好过吧。」
「不要,我就选你,免得有人说我有异性没人性。」槐安微笑,很得意。
「你是见色忘友没错啊?」
槐安呵呵假笑,下了马,招来随从,就进了客栈。桓逸跟在她身后,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从洛阳到伏虎山,虽然走的是官道,但统共也赶了五天的路才到。
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到了山脚下,两人抬头望向山巅,却只见层层叠叠的云雾。
许是因为平行宇宙的关系,就像洛联的连山不是在广东,更非三易筮法之一;这座伏虎山也并非他们所知道的那座位于武汉的小丘,而是在洛阳与潞州中间一座靠近太行山脉的大山,终年云雾缭绕,平添一分神秘色彩。
「终于到了。」槐安感叹。
桓逸没理她,此刻,他正费力地将那口大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来。
槐安在路上休憩时,见过这口装着小祝所谓『音乐盒』的幺蛾子,当时小祝还神神秘秘的,遣散了所有仆从家丁,拉着她到厢房内,得意洋洋地展示给她看。
其实说是音乐盒,也实在不为过,当桓逸掀开的当下,槐安确实有一瞬间的惊叹,不过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只见于盒盖内,静静地站着两尊木头雕像,雕像大约一半人高,至于是以什么年代——二十一世纪亦或是北郑——作为参考背景已不可考,毕竟那就是两尊、恩、看起来像人的雕像罢了。
雕像初始时,是分开站立于盒内的圆盘两端,随着把手启动完毕,圆盘开始转动,两尊雕像竟开始——跳起舞来。
先是互相敬礼,接着叉腰举手,摇头摆尾;随着舞步,两人缓慢靠近,到最后,竟将手臂勾在一起,于圆盘中央跳起勾手舞。
槐安扯扯嘴角,实在说不出评论的话,桓逸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赞赏。
「恩...挺、挺不错的?」
「真的吗!」桓逸很高兴:「我还担心有点蠢。」
岂止是有点蠢,简直是蠢到难以言喻。
虽说那搭配的音乐确实很好,以丝竹为背景,扣上鼓击,甚至还加入了悠悠笛音,闻来悦耳又动听,甚至雕像的关节、眼珠子也都是活灵活现、顺畅地动着,看来相当吸睛,令人不禁好奇盒中的机关究竟是以何方法打造而成。
可...那舞姿,实在是夺人眼球、动人心魄、伤人心神,令人无暇再注意其他。
「你、恩、设计理念是什么?」
桓逸微笑:「你想嘛,咱们是要去找罗老人的儿子,这万一东冕就是他儿子呢,咱们该如何劝他回去他老爹身旁?」
恩...槐安想了想,确实不晓得,她甚至不记得罗老人拜托他们找到他儿子过后要做什么?幸好小祝记的全。
于是她耸了耸肩。
桓逸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想,要不,给个发人深省的表演,让他自己体会。」他指着圆盘上的两人:「恩,这两个人偶呢,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孩子,原本离的远远的,但随着音乐的节奏,越来越看见彼此,也越来越意识到对方的重要,于是慢慢地,两人往对方各近一步,再一步,再一步,最后,搭拉!」他做了个展示的手势:「圆满大结局。」
槐安微笑,恩,她还真没想过是这个解释。
「做得很好,」她说,「下次别做了。」
桓逸像是大受打击,捧着心脏,倒退几步。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他,也唯有在安安评断他的作品时,才会一改傲娇难搞的态度,转为脆弱敏感的样子。
「我花了很多心思哎!」桓逸哀嚎。
「你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此,这么精致的东西,就该用在更实用的地方。」槐安开始品头论足:「你瞧瞧,这两尊雕像,动作这么活灵活现,可却尽摆些扭捏丢脸的舞姿,东冕要看到,别说发人深省,只怕会贻笑万年。」
桓逸怒了:「你就只会出一张嘴,说什么...」他挤眉弄眼,假装在模仿槐安的表情:「『冷暖气』怎么样?结果到最后也是我在弄,啊做出来又不满意,那不然你厉害,你来啊?」
「我哪可能做得出来。」
「那就闭嘴。」
「喔。」
尽管被批评的体无完肤,这口音乐盒,不,该说是音乐箱,桓逸仍旧宝贝得紧,不让人瞧见之外,更是不让人碰(槐安猜测,大约是他自己也觉得蠢到不敢给别人瞧见),所以每次上货卸货,都得自个儿来,而所谓的自个儿来,也多半是槐安轻松扛起,写意放下。
因此,当槐安感叹终于到了伏虎山山脚下后,见到桓逸死气沉沉地扛着那口箱子,便立马过来单手抬起来了。
「你最强,你最棒,你最力大无穷。」桓逸很郁闷。
「说得对。」槐安空出一只手来戳了戳桓逸的手臂:「你看看你,成天在鼓风炉旁敲敲打打,也没见你敲出什么肌肉来。」
「闭嘴。」
伏虎山山路蜿蜒崎岖,马车难行,就连马蹄都不易踏上,于是两人只好徒步。
徒步于山间,闻山中深处,禽鸟啼,猿猴鸣,水声或潺潺、或猎猎、或淅淅、或哗哗,却更加衬得林间静谧无比。而山路之坎坷,却令槐安不禁想起自南齐归来,入京前桓遂带她上的那座山,那座静静地躺在山谷间,撒着星光点点,如巨大锦绣的湖泊,以及,在那应下的...
想起当时桓遂眼中绽放的光芒,点燃在古井底部的火花,那满天繁星都比不上的明灿光辉,槐安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桓逸像是心电感应般,忽然回过身来,就见到那蠢家伙傻乎乎地笑着。
「没什么。」槐安继续傻愣愣地笑。
桓逸白了她一眼。
槐安见他表情不悦,就忍不住想让他更怒一点,于是将那日的事情,通通告诉他,同时还不忘加油添醋一番,将本来就浪漫的故事说得更油腻些,惹得桓逸白眼频频,哈欠连连。
「说好的要选我,结果还不是同别人跑了?」
「哎,是你自己要问的。」
「谁知道你要说的是这个,而且我中间打断了几次,你还是硬要讲完。」
「我怕留了悬念,你晚上睡不着。」
桓逸微笑。
「那时候我回来送你伴手礼时,你自己不也是听得很高兴。」
「我那是给面子。」其实也主要是那时候还没回复到往常熟悉的模式。
「啊哈,晓得了,往后你要是惹我,我就讲我和阿遂的事给你听。」
桓逸再微笑。
于是两人就在一路上打打闹闹、嘻嘻笑笑的过程中,走到半山腰间一片茂密的松林边。
从山路看过去,只能隐约见到一条铺满了松针的蜿蜒小径,像是反覆被人踩踏后,又马上被松针覆盖,掩去踪迹;微风拂,松涛阵阵,宛若幽林低语。槐安和桓逸对视了一眼,桓逸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们原先想让随从们一块进去,但又担心会让大师觉得他们铺张、缺乏诚意,于是他们让随从们在林外等候,两人只身前往,以示敬重。
松针与青苔织成的地毯非常柔软,像走在云端。他们走的越深入,『小屋』的轮廓就越清楚。
槐安放目远眺,却是越看越心惊,时刻揉着眼,就想确认自己不是幻觉。
直到他们终于走出松林;直到他们抵达『小屋』前青石铺就的石阶;直到那座隐藏于云雾中,非常特殊的『小屋』展示在他们面前时,槐安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叹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直到出了松林都还很正常;直到屋外栽满各色花草的院子,也很正常;就连门前的被岁月磨得别有一番韵味的石阶,也非常符合正常的标准。
可那幢建筑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小屋』——不,该称之为堡垒——的建筑物,基底以泥土和石材砌成,门框上甚至还雕有天仙与祥云的图腾,到这里都非常有古风,可在那之上,却是...
由冷冽的金属所构筑而成的巨大子弹流线型的堡垒,外墙(据小祝所说,应该是钛金属与奈米技术)闪着凛然的银光,上头阵列镶嵌着蜂窝状的模块,模块透着波动稳定的微微蓝光,(桓逸:应该是能量场。槐安:你科幻电影看太多是不是?)主屋侧边两座塔台高耸入云,像要探入天际。而最奇特的却当数主屋顶部,像是子弹头的座舱,竟在悬浮推进器(槐安:我再说一次,科幻电影看太多是不是?)的支持下,稳稳地漂浮在底座上方。
在静谧的松林环绕下,这座『小屋』不仅显得突兀,还很诡异。
槐安垂首看了看自己一身北郑戎束,再侧头瞧了瞧小祝身上飘逸的最新款常服,最后抬头重新审视眼前这座像是不甘身处于落后时代的建筑物,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复杂万千。
小祝倒没怎么在意,任凭槐安驻足于门前,或默然不语,或不可置信,他却是高高兴兴地蹦上石阶,在槐安还来不及阻止前,就按下大门侧边的,对,他娘的,门铃!
为什么会有门铃!
可就在槐安以为经过一连串的震撼教育之后,她已经不会再震惊之时,现实再度重重赏了她一巴掌。
随着那雄浑的号角声与整齐的鼓点响起,槐安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句粗话。
而小祝却是惊喜地瞪大双眼。
宇宙史诗的开端,接续着铜管乐齐奏,弦乐层层推进,旋律澎湃,曲调磅礴,激荡人心,也重重打击槐安的心。
那旋律,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星球X战那壮丽恢宏的主题曲——帝X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