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医疗舱里了。他的手稍微动了动,便拉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一并开始痛,但是还好,不是不能忍受。
他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是在飞艇里。他的位置离驾驶位有点远,看不清那边具体是谁在开飞艇,但是他的旁边有一个被眼熟的手铐铐住的少年。
这孩子还活着啊。少年只穿了一身和季节明显不符合的单薄衣服,跪坐在角落,眼睛呆呆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殉把医疗舱的舱门打开,他本来想走出去问问情况,但是他一脚刚踏出舱门,便感觉像是踩在玻璃碎渣子上面,疼得他直接跪倒在地,正好摔在了那少年的前面。
黑鹰听见了后面的动静,以为是少年又在试图反抗。他沉着脸往后走,却看见程殉趴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黑鹰没想到程殉居然还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被程殉碰到会不会感染,所以往后撤了一步。
程殉不想在黑鹰面前显得自己很虚弱的样子,忍着痛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现在我们是要去哪?”
几乎是在程殉说话的立刻,驾驶位的控制面板闪了一则红色的警示,红光仅仅一瞬,程殉和黑鹰便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去送死。”黑鹰说这三个字的语气和神情没有任何的沉重感,却也不像是随口胡诌的一句玩笑敷衍。
这一刻他抱着手臂站在程殉面前,是在泰然自若地宣布着他们一趟唯一可能的结局。
然后黑鹰便转身向着驾驶位方向走去。
程殉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想黑鹰应该是没什么耐心来跟他解释情况和同步信息的。
程殉不再苦苦支撑,顺势靠着墙坐下,距离少年也不过一步的距离。他打量了一下少年,凑近了看才发现,少年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大型创口,但是他脏兮兮的衣服下四肢都有点变形,感觉手和脚好像都被暴力弄脱臼了。更糟糕的是少年一直遮掩着的、左手臂处的机甲启动装置,那里已经彻底肿胀变形。
这时候,少年也微微抬头,小心地看了程殉一眼,随后又把头低下去了。
程殉待的医疗舱还是继承着程殉的身体数据,出药口那里可以无权限拿止痛药。只是程殉哆哆嗦嗦挪过去,拿着药片又回来的这段小小路程便已经让程殉痛不欲生。他在距离少年有一段距离但是很靠近的对角线坐下,然后把药递给少年。
少年没接,他甚至都没再抬头看程殉。程殉拿着药的手也一直抖,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挺像那种得了大病的人。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全哑了:“这是止痛药,我没权限只能拿止痛药,没毒的。”
少年还是没反应。程殉干脆自己吞了两片,反正他现在痛得要死。
“别在这里跟我装好人。你要死了,最多还能活三天。”少年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像是清脆的风铃。
程殉也感觉到了,这次从医疗舱里醒来,没有上一次那种整个身体都已经恢复的治愈感觉,而疼痛反而比起昏迷时越来越明显。他微微仰着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好像他早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少年没想到程殉会是这样的反应,有点吃惊地望了程殉一眼。而程殉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当他看见少年在看自己,立即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神,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才开口继续说话:“是因为我接触了你的血吗?”
少年自然是不会回答程殉的话的,但是他的神色其实已经给了程殉答案。
“这么厉害的血,洒在我身上太浪费了。”
程殉感觉疼痛从他的膝盖开始往上蔓延,一路烧到了他的胸口。他靠坐在墙上,抽了口气。少年自己也经历过血虫发作的痛苦,对于程殉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他又看了坐在驾驶舱的黑鹰一眼,本来现在应该饱受痛苦的人是他。
“是便宜你了,没想到你居然会过来提他挡了。”少年说这句的时候带着火气,好像不是因为程殉已经快要死了,他一定会把程殉千刀万剐的。
“如果我知道我上去就是替他死,我真不确定我还会不会去。”程殉说几个字就要抽一口气,他也感觉自己现在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套信息的意图了,太疼了,他更多的都是在胡言乱语,“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我的人生里充满了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最后我居然是替别人死的,有点好笑。”
少年只感觉程殉弯着腰忍着痛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将要倾倒的苦罐子,而他一直都有点没搞懂这个人和帝国五皇子的关系。
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黑鹰都不和他沟通一下信息;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黑鹰为什么现在这么急就要去骸骨,原因难道不就是为了救他吗。
少年没有再搭理程殉,程殉也一度再没有什么声响。就在少年以为程殉晕过去了的时候,程殉不死心一般又开始说话,但是他的每个字之间的音节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少年本不想也不应该回答,但是他看着程殉摊着的手心里还放着两颗止痛药,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哼,他要去救你吧。”
这六个字把程殉本就摇摇欲坠的神志彻底弄死机了。谁要去救他?黑鹰为什么会救他?黑鹰怎么救他?黑鹰凭什么救他?程殉始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好像从机甲场下台后应该和黑鹰说过话、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场梦。
程殉还没想明白,就感觉飞艇又开始急速地往下掉,大概是到位置了。他本想和少年再说几句的,但是现在也没机会了,只能又尽力把手里的止痛药往少年那边送。
一道黑影遮住了光线,程殉的身侧立刻暗了下来。黑鹰把刚刚的外套脱掉了,只穿着一件很有无政府风格的黑色背心和工装裤。他虽然体型并不算魁梧,但是那宽肩窄腰的身材和宛如宗教图腾般爬满胸背纹身,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的压迫感。
黑鹰的脸从一开始就沉得要命,他漠然地看着被他身体影子遮盖住的程殉和少年,用自己半机甲化的手臂又朝着少年已经溃烂的机甲装置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