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她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忍受了多少痛苦才能伸出这只手,黄濑不能拒绝她,也根本不想拒绝她。
面对这种从来没对别人讲述过、甚至在脑子里都从来没有组织过语言的事情,黄濑不复以往的伶牙俐齿,说得磕磕绊绊。
靠一个个女人上位发家的父亲,看似温柔实则不断侵吞弟妹家产的大姐黄濑惠,迫不及待离婚只顾着风流快活的母亲,唯一尚算亲近的二姐忽然有一天也抛弃了他,独自逃到了英国。是这样外表光鲜又一地鸡毛的家庭。
所有的这些不堪龌龊的事情,不只是不想让白鸟知道,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黄濑凉太在外也要竭尽全力粉饰太平。这一点来说,虽然对家庭不满,但黄濑凉太的行径,又确确实实是典型的“黄濑”风格。他意识到后,开始前所未有地恐惧和悲观着:在泥潭里长大的小孩,似乎注定会长成曾经厌恶的亲辈的模样。
白鸟做了完美听众,她用简单的应答表示自己的关注,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中途还给他接了杯水,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发表什么实质的看法。
黄濑鼓起勇气问:“小白鸟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鸟反问:“凉太希望我说什么呢?”
黄濑哑然。
白鸟不是真的对黄濑的讲述无动于衷。但她很清楚,她不像火神、黑子和诚凛大多数的成员,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才有资格去安慰和开导黄濑。她甚至没有办法像桃井那样自然生动地说出加油打气的话,同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干瘪无味。
如果是对着其他人,她大概还可以撕开伤口自我剖白,用“我比你更加可怜”的姿态来宽慰对方,但这是黄濑,他一定不想要她这么做。
“凉太,”白鸟道,“大多数事情,都要自己去确认、去克服。我帮不了你。”
她就是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总想努力抓住所有她能抓住的人陪伴她,征十郎、火神、黑子、青峰,又因为知道陪伴有限,才总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于是陷入无尽的焦虑中。
白鸟:“但是,凉太,有一点我很确定……”
她回到了那天诚凛全员出动的成田机场,听见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称呼在呼唤她,寻找她,被丽子用纸扇敲的脑袋又隐隐作痛。
“……这世界上仍有很多人想念你,在意你,担心你,爱你。只要你仍愿意接纳,你就不会只是一个人。”白鸟说。
黄濑怔怔地看着她,是很脆弱不安的小狗,像在夏威夷他明明很紧张却又努力假装镇定地“勾引”她一样,白鸟又一次觉得他可爱。
白鸟忍不住笑:“谢谢。”
黄濑:“诶?”
白鸟:“今天,第一次认识了黄濑凉太,”她说,抬手拍拍可怜小狗的脑袋,“谢谢你,愿意向我敞开你的世界。”
黄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两下,咚咚两声,像击打在他的鼓膜上,因为太过震耳欲聋,他连呼吸都顾不上了。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场在黄濑凉太心中的暴雨,白鸟道:“我借用一下卫生间。”
她垂在身侧的手拿着手机,微暗的屏幕上是来自赤司征十郎的消息:「方便时给我回电。」
这是她现在使用的手机上,她和赤司唯一的聊天记录。白鸟记不清了,但也许上一个手机,还是空白。
她拨过去后赤司接得很快,他上来就道:“黄濑惠在查你。”
白鸟只早年和黄濑惠在宴会上见过几次,至少白鸟在回忆黄濑惠的脸时只能想起一片模糊,刚才白鸟被凉子带进宅子的时候,只匆匆一瞥,没想到黄濑惠如此敏锐,反应这么快,连这个夜晚都过不去。
赤司问:“你想让她知道多少?”
“只要不影响到你,”白鸟回答,“随她去查吧。”
赤司先道了声“好”,又说:“凛,凉太家里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但他毕竟也是我曾经的队友。”
他说这话时咬字很慢,吐字也清晰。白鸟抬起头看向盥洗台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赤司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她缓缓道,“天亮以后,派辆车来送我回家吧。”
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白鸟礼节性地说了谢谢,将要挂断时,赤司忽然道:“很晚了,早点睡吧。”
凌晨两点半。的确很晚了。
但赤司也没有睡。
他是短眠的人,可以在比常人短得多的睡眠时间里得到休息保持精力,但这个入睡时间,即使是对他来说也还是过晚了。电话接得这么快,白鸟无法不把他的晚睡和自己联系起来。
将要推开卫生间房门,手搭在门把手上时,白鸟突然想到:赤司既然知道黄濑惠在查她,应该也知道,她现在正在黄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