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程中,白鸟凛几次发现赤司开着车偷看她。在他又一次看过来地时候,她抬起手掌遮住了自己的脸。
偷看被当场抓包,赤司反而变得明目张胆,红灯亮起的时候,他俯身过来亲吻她,说:“好漂亮。”白鸟凛清楚地在他眼底看到笑意。
他这样开心,那应该就是值得的。
以那样的一生之痛来攻击一个老人,白鸟凛并不感到快意。
只是,她需要拿出一些态度来安抚赤司,斟酌之下,这是最好的做法。
很遗憾,但十四岁的白鸟猜得不错,白鸟凛这些年与赤司家切割得如此彻底,当然有一部分是出于本心,但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迎合赤司征十郎的意愿。白鸟凛这些年性格有所收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在明知道赤司征十郎为了她承担了很多压力的情况下,偶尔去应付一下一些人也未尝不可。这世上总没有人时时刻刻都能随心所欲,反正她要硬着头皮做的不愿做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但赤司比白鸟凛更敏感于她和任何“赤司"的接触,他宁愿背负那些来自家族的压力,也不愿意让白鸟凛淌过这条意味不明的河。
白鸟凛拥有身体被十四岁的白鸟支配时的记忆,小朋友似乎在避免太过专注地注视赤司征十郎,所以白鸟凛只能回想起他有限的神情,但也能知道,他不开心。这段时间,赤司要面对一个固执的、不断提醒他曾经错误的白鸟,他表面上游刃有余,内心也会感到疲惫。现在,白鸟凛回来了,需要拿出一个不同于白鸟的态度来安抚他,没有比在当下的聚会上立即发作更合适的时机——而且,白鸟凛猜,小白鸟是有意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白鸟凛需要拿捏好发作的力度,既不能做得太过给赤司征十郎惹来麻烦,也不能太轻,让他察觉她的顾虑。所以满堂宾客中对白鸟凛有敌意的不止友子一人,白鸟凛却只回击了友子一人,用了足够狠辣却也不痛不痒的理由。因为不涉及实际利益,友子没有账面上的损失,她最多向赤司征臣参一本白鸟凛目无尊长,而且她多半不会主动向赤司征臣提起今天的事,毕竟如果说及细节,难免会提到她的夫姓,会让赤司征臣以为赤司友子在借机表达不能归籍的不满。
就算她真的告到赤司征臣那里,亦或是赤司征臣通过别的途径听说今天的事,也不需要担心。白鸟凛虽然不曾刻意打探过赤司家的事,但毕竟与赤司征十郎朝夕相处,或许比一些姓赤司的人更清楚部分内情。征臣和友子姐弟间的关系未必如明面上那般和谐。昔年京都势大,赤司征臣需要在京都立个靶子,所以刻意以恭敬的态度抬起了友子的身价,但如今京都的一切都随着叔祖的去世而树倒猢狲散,赤司征臣已经不需要友子,偏偏友子来了东京之后,不但不肯松手,还想抓得更多。总之,现在的友子不值得让赤司征臣对白鸟凛发难,不仅可能会让父子关系紧张,还会得罪白鸟凛身后的白鸟先生——医疗器械公司十年间日渐铺大,已经跻身全球前十,是白鸟凛可以背靠的一棵大树——所以最多只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还有就是……
多年前在藤原诚一葬礼上见的那一面,赤司征臣说她是诗织一生中唯一的污点。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让白鸟凛有了模糊的感觉:虽然她和赤司征十郎有着这样的纠葛却不肯服从规则,但赤司征臣不会对她做什么。
白鸟凛是诗织“留”下来的人,是诗织临死还不肯松开手的人。就因为这个原因,赤司征臣会一直容忍她。
也许也是这个原因,赤司征臣畏惧少壮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他不会像对待友子那样,把放出的权力再收回去。但这只是某种预感,赤司征十郎还是要做好有一天要和父亲为敌的准备,而白鸟凛会陪着他,不管他要做什么。
她忽然想抬手去摸摸赤司征十郎的发旋,浴衣的袖子肥大,她轻轻一动便很惹眼,赤司带着丝疑惑抬头:“怎么了?”
白鸟凛摇摇头:“只是想要碰碰你。”
赤司便配合地低下头,任由白鸟凛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而后才正起身回到驾驶位,
车经过河畔,明日将在这里举行烟花大会,部分摊位已经开始布置,等到明天,这里的路面就将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交通也会受到管制,不会像现在这样畅通了。
“明天要来吗?”赤司问。
白鸟凛很久没有回音,赤司的余光里她正盯着手机屏幕发愣。这段时间她的手机里想必积攒了很多事情要处理,赤司没有催促她回答,耐心地等她先把那些似乎颇为棘手的事情想清楚。
“好啊。”
不料,车厢里安静了几分钟,车子转了弯远离了河畔时,又一个红灯时,白鸟凛忽然出声了,是迟到的问题答案。
她放下一直拿在手里无意识滑动的手机,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赤司的侧颜,喟叹般轻声说:“毕竟,我也替她答应了一场烟花大会,我去不了了,她应该会代我赴约吧。”
绿灯已至,但车迟迟没有发动。身后的车按了几次喇叭,赤司才如梦初醒般踩下油门,将车停到了路边。
“所以。”他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了汗,几乎不敢去看白鸟凛,“他那个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吗?”
狼狈?
一时之间没想好是要扮演好过去的自己,还是索性将实情全盘托出,所以没过多久就被彼时的赤司征十郎发现了端倪。来到过去的第一天晚上,藤原先生餐毕后先行离去,只剩两个人的饭桌上,赤司征十郎收起笑意,面容冷峻,抬眼看向她。
“你,是谁?"
”……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呀。"
说完以后白鸟凛才意识到,这也太像反派的台词了吧。
白鸟凛轻笑一声:“说起狼狈,那应该是我才对。我倒是觉得,那个时候的征十郎还挺可爱的。以前从未意识到你还有那么可爱的时候。”
赤司苦笑一声。
“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梦还是什么。”白鸟凛道,"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好高兴啊。那种心情,征十郎能明白的,对吧?"
当然能明白。曾经觉得“好难过啊,不能更加难过了”、“天都要塌了”的事情,长大以后回头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更成熟的姿态面对深陷在过去泥沼的伴侣,才发现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柔的托举,然而这简单的动作,却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学会。幸好这个过程一直有彼此的陪伴,昔日走过的弯路便也不算弯路,成了珍贵的回忆。
自动驾驶接管了后续的路程,让两个人能好好聊聊这段时间的经历。
赤司问:“坦白之后,我的反应如何呢?”
白鸟凛抱怨:“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征十郎真的相信我就是未来的白鸟凛呢。”
“嗯,当时我的情况,很容易把凛的状况联想成和自己一样吧。我得到确认了之后呢?”
“该怎么讲,虽然征十郎的态度一直都是很温柔得体的,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征十郎竟然对我一直都有微妙的敌意。”
“也许不是敌意。”
“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