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师。”马亮正抽了湿纸巾给他擦手,怕他烫到,听到这话不由叹口气,忽然按住他抽动的肩膀。
“我小时候有大师算过,我命硬,谁都克不了。更何况,你只是目睹了几个现场。生命还很长,也许未来还有更多让人不忍直视的瞬间,你要都怪在自己头上吗?”
马亮松了劲儿,语重心长,“他们的行为和你无关,你只是路人,做不了什么的路人。既不要把自己当成罪魁祸首,也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想多了,假的也会被当成真的,你就真的陷在里面了。”
沈逝水低下头,哂笑出声。
“有钱从来不是万能的。至少在这样的瞬间,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成为能保护周老师的人,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像是个战地记者,让人提心吊胆。如果不是在国内,我会想,他是不是被子弹擦伤,被关禁闭,甚至被卖去嘎腰子了?但是在国内,我没想过……我忘记了台风、暴雨、泥石流,我真傻,真的,我以为台风天躲在室内就无所畏惧……可他在海岛上!灰礁岛,还没足球场大!”
“我忘记了十几年前的721,前年的720,哪怕是在现在,下大雨也会死人!”
“周老师要是有个万一,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哪怕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改变不了!或许……他根本就是想要从容赴死呢?毕竟他也不关心那个混蛋会被判刑,也是个独立的人。”
马亮沉默地听他说着,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摇摇头。
“我相信周老师不会失约。他冬天的衣服就在工作室,今年冬天之前,他会来取。”
沈逝水倏忽抬头,“他的衣服?”
“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有一件事你要相信,周老师会认真地活下去,活着的信念会支撑他挺过风暴,和你再见一面。”
沈逝水愣在那里,良久,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老浪,你……你真就没告诉我。”沈逝水胡乱抹抹眼睛,“是啊……他一直在给我报平安,他在牵记着我。”
马亮耸耸肩,“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了,他想回来,顺便和我们再见面。”
虽然不能打包票,但至少你别误会了周老师。
对不起啊周老师,为了让我们老板振作起来,这个小秘密守不住了。
沈逝水重新端起水,送到嘴边喝上一口。
流动的温暖途经胸口,让躁动不安的心跳逐渐放缓。
“有人给你打电话。”马亮瞥着旁边反复亮起的手机屏幕。
沈逝水恍然,深吸口气,接起电话。
“小赤佬!侬总算肯接电话!”
对面叽里咕噜地说起来,沈逝水听着,时不时嗯嗯两声。
“晓得了。”沈逝水挂掉电话,眼眶还有点红,但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马亮松口气,随口一问,“你哥?”
“嗯。对我真是操不完的心。”
“有人关心,挺好的。”
沈逝水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我也想关心周老师。”
他家里没有亲人,他的朋友倒是在五湖四海。
但沈逝水想成为他最特殊的朋友。
比那些人都要亲近,让周遥川最为信任的人。
只是现在,沈逝水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苦苦等待。
等一个周老师平安无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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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川目前确实平安无事。
三个侥幸生还的青年终于停止了哭泣,一个个安静如鸡地坐在床上,身上披着毛巾和干衣服,对着刚搬出来的小太阳烤暖身子。
岳老仍然盯着灯塔,周遥川也不是那么爱说话,屋子里陷入寂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雨声,还有船只与礁石叮咣碰撞的声音——这船位置停得不好,估计不能要了。
周遥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岳老,您去休息会儿,我帮您盯着点儿。”
岳老扶着腰侧过头,“那行,我眯半个小时,躺会儿。有什么情况就叫我起来。”
“我……我们能帮上忙吗?”瑟缩的青年举起手。
“你们先好好歇着吧。喝点热水,别着凉感冒。台风过去,通讯恢复,会有人来接……小川,到时候你也跟着他们回去!”
岳老总想着赶人,把这些“从陆地来的青年”从不安定的岛上送回去,让他们能够脚踏实地。
“等船来了再说吧。”周遥川笑笑,并没有回绝,也没有接受。
等到风平浪静,物资抵达,岳老的腰疼再好点,他才好放心地离开。
不过他还得在舟山停留几天,专心记录下台风中的经历,写几篇与海岛、风暴、守塔人有关的文章。
不知道远方的人会不会牵挂?
周遥川稍稍保留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