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昫轻叹一声:“我本来想着,若你什么都不记得,能够放下过去,偏安一隅闲散安乐一生也好,可你偏偏是个倔强的性子,这一点,倒跟你那位倔驴一样的祖父很像。”
“也罢,既然决心要回来,也已经回来了,就不要着急。朝中事务风云多变,犹如狂风浮利刃,一旦卷入其中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你一个后宅女子更是艰难。且先留在府中学习闺门礼仪,我已吩咐后宅主母,待你宽厚如亲女,教你去社交,带你去见见京都贵门的明争暗斗,两个月后,你若矢志未改,我便叫长房收你为义女,冠我谢姓,为你指婚权势之家,如何?”
如何不如何的还能如何?
秦桑自然点头:“全听相爷吩咐。”
谢仲昫将头埋下去:“罢了,你去吧。”
从明辉堂出来,丞相派遣领路的管事将人送出院子就不送了,秦桑来时没有带丫鬟,走了几步便愣在原地:“我从哪边过来的?”
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到了丞相府后遇到的第一个坑,竟是那位相爷给挖的。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不识路想回头央求那位管事时,人已没影了。
她左右看了看,只得暗叹一声,往左边走去。
这回廊瞧着都相似,园路小径在夜里也看不出什么区别,秦桑只能一边走一边极其认真的分辨,然而一路走一路拐,她全然不知自己拐到哪个院子里去了。
忽见前头有个篱笆院落门前一丛极其绚烂的藤曼落下,铺满紫色的小花,在月光下也十分动人。
她一时好奇,不知这是哪个主人的巧思,竟能经营出这样门头来。
不由靠近,想仔细看看这小花。
然而刚刚靠近了几步,就听见里面茶盏摔碎的声音,接着传来一个女子咬牙隐忍且愤怒的声音:“你个贱蹄子,穿得这样招摇是要给看??给大爷么?大爷连我都不曾正眼瞧,何况你一个低贱的丫头??你给他提鞋都不配,竟还妄想爬床!!”
丫头哭哭啼啼:“我没有,少夫人,我没有这样想……呜呜……”
“啪!”一声巴掌的脆响,“还说你没有!这件料子哪儿来的!”
丫鬟低声:“我领了月钱……去仙桥街的李婆婆家新做的,这料子满京都的丫鬟婆子都喜欢,并不……并不艳丽……”
“啪!”又是一声脆响,“是我给你赏赐太多花不完是吗,穿得这般花枝招展,你不是说你家中还有个眼瞎的老娘等着你照顾?你就是这般糟蹋我的善心的?若非见你可怜,早将你发卖出去了,由得你整日妖里妖气在我和大爷跟前晃?!”
丫鬟哭:“少夫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秦桑小心观察了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将脑袋凑近篱笆墙,想从缝隙中窥探,看看这是哪位表里不一的女主子,今日所见女眷都是温文尔雅的,是谁这般不讲理地打骂下人……
果然,正是那位身弱扶柳,眼含愁索的大房少夫人,宋今禾。
宋今禾的家世背景秦桑不太了解,所以此前才让伶仃去打听,不想还没过夜呢,就叫她撞见了人家的好事。
只见一个鬓发散乱的丫鬟跪在一堆碎瓷片中捂着脸啼哭不已,宋今禾面容狰狞一脚踏上丫鬟的胸口,将人踹翻在地,丫鬟拿手撑着,却触到一地碎碴子。
虽然丫鬟没有哭,但秦桑敢断言,那可怜的小丫头手心一定被划破了。
啧啧啧……她心道,以后定要远离这房人。
“翠香,去找宋牙婆,给我把这贱婢带走!”宋今和厉声戾气,毫不留情要将人给卖了。
要知道,丫鬟多是贱籍,能遇上个好主家算是修来的福分,能在丞相府当差的丫鬟,出去都要比外头的寻常人家丫头高一等。月银及赏赐,吃住见闻都要比寻常丫头好上许多倍。若是主子好,将来指婚放籍,夫婿也多是家中殷实的普通人家,算是脱离苦海从此改命了。
所以苏清延宁愿要个努籍也愿意跟着秦桑上京都呢,她就是在赌,赌秦桑会给她一个完满的将来。
可若是犯了错被发卖出去,那就不知会是什么下场了,可谓是一朝跌落尘埃里,前功尽弃。
所以那丫鬟一听,浑身都抖了起来,拼着满手的血也爬起来跪着向宋今禾讨饶:“夫人不要啊,夫人我这就将这衣裳给脱了,您不要卖了我,不要赶我走,您留我烧柴刷恭桶都可以,您留下我吧,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大爷面前了,求您了,不要卖了我!”
宋今禾扯开自己沾血的衣衫,眼里怒火重重,对站在一旁有些心疼与为难的丫头喝道:“还不快去!”
那丫鬟大约就是宋金禾口中的“翠香”,翠香红着眼看了一眼地上的丫头,朝主子欲言又止,由于半晌终于还是咬咬牙,往院子外跑来。
秦桑眼看自己就偷听就要被人给撞上,忙从草丛里出来,走到主路上假装迷了路:“咦,该往哪边走呢??”
翠香从院子里出来,终于没忍住落泪。
她为无辜的同伴伤心,为自己遇到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伤心,也为自己将来的命运伤心。
走了几步就看见秦桑,她白天陪着宋今禾去了家宴,认得这位新来的主子,忙擦了眼泪上前行礼:“姑娘,您这是……走错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