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照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哪里没好好待这个山门这个家了,你就放心吧,这是一定的。”
站在不远处的落黛紫静静听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父母和谐不是好事么,可落黛紫为何却总有一种自己被背叛了的感觉呢?
落照顾旭晟山,顾步橘和落黛紫,落黛紫是一万个不信的,因为她被这男人的鬼话骗过太多次了。
狼来了的游戏她早就免疫了。
不出所料的,落照在装模作样地管了两天旭晟山,假模假样地和一众弟子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又拍拍屁股走了。
那几日,他得知了梧伤地下城和兄长黎苍烟的关系后,生出了对黎苍烟的愤恨与嫉妒。
自己费尽千年才建了一个山门,当了个小小的掌门,还要受着人间皇帝的管制。
可他黎苍烟呢,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却还能当万人敬仰的神明百余年,整个地下城的人近乎都是他的子孙。
这叫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同时,莹缟羽带来了辰砂和黎攸的情况。
报复的种子开始发芽生长。
而为了策划此事,旭晟山的大小事,他又不管了。
再次见识到落照的狗改不了吃屎,以及家里山门又连轴忙了一周的步橘再次崩溃了。
那夜,她抱着已然长成少女的落黛紫,再次哭得不能自已:“娘这辈子算是瞎了眼啊,找了这么一个东西!你啊,你要满足娘亲的愿望,找一个有作为,能撑起家的男人啊!”
落黛紫其实对这些话是很反感的,她以为母亲经历了这些事情,会变得对成婚和男人失去信心,可结果呢,她还是一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样子,同时呢,还想将落黛紫也拉入深渊。
可又能怎么办呢,在落黛紫这里,步橘最擅长的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心疼母亲的落黛紫最终还是听了她的话,成了婚,对方也是旭晟山的修者,灵力高,修养好,对她好,负责任。
是步橘为落黛紫亲自挑的,“四好”丈夫,男人典范。
此时,已经是灭伤之战后了。
报复完黎苍烟,最后得知兄长并没有背叛他,而是为他求得了这长生的落照更疯了。
他每天就是闷在他自己的小院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那时的步橘,腿脚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总是跛着脚走路,难以保持平衡,也很爱摔倒。
几个月下来,她身上摔出来的伤口颇多,最终就只好坐轮椅了。
管理旭晟山的担子就落在了落黛紫的身上。
旭晟山的事务当真是相当庞杂的,尤其当时还刚刚经历了灭伤之战,那场战争中,落照不管不顾的做法造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后果,被梧伤人啃咬致死的修士颇多。
当今圣上派人来约谈,死亡修士的家人来闹事,不仅如此,落照还抽走了好大一批的修士,他经常命这些修士精灵村和他那个破院子两头跑,导致根本没有一个人来帮衬落黛紫,除了她那个“四好丈夫”。
而就在这时,更为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落黛紫发现她那个“四好丈夫”竟在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妄图瓦解旭晟山,自立门派。
那日,累怒交加的落黛紫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母亲步橘欢喜的脸。
一开始她是愣的,欢喜,有什么好欢喜的,为什么要欢喜?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她怀孕了。
此事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她躺在榻上,耳中嗡鸣作响,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步橘转着那轮椅,欢欢喜喜地吩咐下人给她端了粥回来,她才滚了滚喉咙,用低哑的声音道:“我要给他递休书,这个孩子,我也不要。”
母亲步橘的笑一下子僵硬在脸上:“你说什么?”
若叫步橘来定义自己的人生,那必定是遗憾的。
能力高,修养好,对她好,负责任,找一个这样的人为丈夫,是她毕生的心愿。
很可惜很遗憾,落照并不符合任何一点。
于是,她就把这种心愿压在了女儿落黛紫的身上。
步橘坐在轮椅上,愤而指责:“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想,落黛紫你对得起我么!你扯了休书,到时候人家怎么看你,他又有哪点不好!?”
落黛紫的人生不止是落黛紫的人生,她还在为母亲步橘而活。
落夫人是落照的附属品,而落黛紫是落夫人的私有物。
落黛紫的人生不只是她自己的,还是落夫人步橘的。
她的失败被系在了落夫人的身上。
“若是他觊觎旭晟山呢?”
“你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你的,谈什么觊觎不觊觎!?”
“娘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一个‘四好丈夫’,好不容易让你有人托付,你现在又是在闹什么!?”
忽然,步橘狠狠冒出一句:“你和你那个爹简直一个样!”
闻声,落黛紫登时怔愣原地,那句话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豁入了她的心口,而后不停地翻弄搅拌,最后自那伤口中流淌出了一地血沫碎肉。
落黛紫此一生最厌恶的人便是落照,她恨她血管里流淌有一半属于他的血液,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血管整个剜出来,倒出属于落照的那一半,再将自己的骨也剔走半副还给他。
分明母亲步橘也知道此事,可如今她竟直接这般说她。
她的母亲步橘,真的很懂得往哪里戳最痛。
落黛紫笑:“是啊,毕竟他是我爹么。”
“不过,这样的人,不也是你找的么,娘懂得那么多,怎么最后就找了这样一个玩意儿啊。这么看来,这一切都是娘自找的啊。”
步橘呼吸急促,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你说什么!?”
下一息,一巴掌招呼在了落黛紫的脸上:“没有你我一早便自由了,我真后悔和那人生了个你出来!”
……
这夜,落黛紫把自己镶在了榻上。
从小到大,她都和母亲步橘形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亲密关系,她们无话不谈,亲如友人。
可今日,她面对步橘,却什么都不想安慰了,她真的累了。
那夜后来,她站在了山崖上。
母亲步橘在后面撕心裂肺:“紫儿,紫儿。”
“娘对不起你,是娘错了。”
“你对得起我养你这么多年吗?”
步橘几步上前,站在了她身边,作势就要往山崖下扑:“你如此这般,娘也不要活了!”
她和母亲的关系现在更像是一种枷锁,即使再和母亲闹矛盾,母亲站在她身边,吵嚷着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一抽一抽地痛个不停。
她能想到的,对母亲最残忍的报复,便是站在这山崖边上,然后跳下去,但这好像并没有奏效,相反的,步橘对于这招的运用更为炉火纯青。
她和母亲的每一次博弈,她都成为不了赢家。
最后的最后,她妥协了,可不妥协又能何办法呢?
*
日子照旧过着,不过之后的日子中,落黛紫开始密切注意起了她那位“四好丈夫”的动向。
她发现,他同经常出入落照小院的那些修士走得很近,他们似乎在密谋着揭露什么。
步橘还是心疼女儿落黛紫的,自从知她怀孕后,步橘又捡起了部分旭晟山的管理责任,同时,还对落黛紫的衣食用饮亲自过手检查。
但她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那日,她为落黛紫熬药。
她一时忘了时间,直到闻到了焦糊的味道,心下一急,站了起来。
结果不出所料的,她扑通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药壶碎裂,药汁倾洒,滚烫泼溅在了她的腿上。
腹部滚圆的落黛紫急忙冲了过去,将步橘扶到了榻上。
由于步橘是女子,男女有别,小厮不好为其上药,步橘本想等等侍女,然而得到的回答是,所有侍女和女修都在落照院中,一时赶不过来。
落黛紫狠狠咬了咬牙,低低啐骂了一声,便准备自己上手了。
腿部的药很快便上完了,然而这时的步橘却怎么都不肯落黛紫去脱她的鞋袜。
“不用,娘自己来!”
落照的长生毕竟是个例,旭晟山建立这么多年,修者无数,就没有一个同他一样修到长生之境的,步橘自然也是如此。
从步橘的动作来看,她确实是老了,然而从她的外表上看,和落黛紫幼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分毫的差别。
好像自她有记忆以来,步橘就是这幅模样了,现在她们母女两个都不像是母女了,而像是一对姐妹了。
“还是我帮您吧。”
见落黛紫有所动作,步橘一个转身,以手拨开了落黛紫伸来的手,笑得慈祥:“真的不用了,娘自己可以,你也累了半天了,快去歇息吧,这个时候啊,一定要多加注意!”
怀这小小落已然九个多月了,落黛紫手肿脚更肿,身子也重得厉害,她确实也该休息了。
落黛紫扶着腰,笨拙地往后挪了几步:“好,那我便走了。”
步橘抬头温柔笑道:“好。”
门被掩了起来,落黛紫挺着滚圆的肚子,往落照独住的那处小院走去。
她还是不放心母亲,她此次准备去落照小院要几个侍女帮下步橘。
然而,她刚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一阵杂乱的喊叫哭嚎声,以及类似利刃捅进皮肉的噗嗤声,她不由皱了眉。
而越靠近落照小院门口,那声音就越大,同时空气中还掺杂着一些诡异的腥咸气和血气。
正欲进入,落黛紫就被几个修士拦了下来:“师姐,您有什么事吗?”
落黛紫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伸头向内望去,但除了空无一物的小院,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见此,那些修士问道:“师姐是要找掌门吗?我去给您通传一下。”
落黛紫这才将目光转回到了他的脸上,冷道:“你们掌门究竟是在做什么,搞这么大的阵仗,每日每日的,还要将他这破院子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