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卫庄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他倏而回过神,回眸一眼门口,接着飞快地走上前,和记者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泰伦斯。”
泰伦斯的眼眶已微微泛红:“我们给你寄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你连一封回音也没有?我那时甚至听到有传言说你已经......”他哽了一下,忽而压低了声音,靠近了问:“还是说,这里有人正在监视你?”
韩非的瞳仁微缩了一下:“是谁这样跟你说的?”
泰伦斯见韩非的反应,意识到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了,他短暂地一瞥四下,目光停留在一侧的卫庄身上:“今天上午的时候,市里给出了一份临时翻译的名单,是他向上级提出的建议,韩,该不会......”
韩非一抬眼,正对上卫庄朝他看来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朝泰伦斯打了个“打住”的手势,飞快地低声说:“英文并不绝对保险,既使是在这里你也要记得谨慎使用,”他朝敞开的门口处望了一眼,“因为隔墙可能有耳。”
他说着,退开了一步,以目光示意泰伦斯稍安勿躁,接着放高音量,用英文一板一眼地说:“下午好,泰伦斯先生。我是韩非,有幸担任本次采访的临时翻译,”他说着,转身朝向了身侧的卫庄,“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区第一大队的队长卫庄。”
泰伦斯如梦初醒般点了个头,冷静下来,朝卫庄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卫庄队长,感谢你今天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卫庄看了眼泰伦斯伸来的右手,没有握上去,抬手一敬礼:“为人民服务。”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朝泰伦斯解释说:“他的意思是见到你也很高兴。”
泰伦斯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这是我们这里的一种......传统,”韩非压低声音说,“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个。”
“我在路上见到很多人以这种方式打招呼,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也有七八十岁的老妪,我认为这很不寻常,”泰伦斯说,“韩,或许你在访谈结束后可以给我详细说说这个。”
“既然翻译也已经到场了,”卫庄赶在韩非开口前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了,泰伦斯记者?”
韩非替他作了翻译,泰伦斯问:“当然,那么我首先想问一问卫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韩非转达了他的问题,卫庄:“虚岁十九。”
“他说他虚岁十九,”韩非朝泰伦斯说,“这是中国一种传统的计龄方式,按照西方的历法,应当是刚满十八周岁。”
“传统,”泰伦斯问,“这就像是刚才的敬礼?”
“这是一码归一码的,”韩非顿了顿,“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展开解释。”
泰伦斯点头:“那么卫先生,你学历是?”
韩非:“卫同志,泰伦斯先生想知道你的受教育情况。”
卫庄坦然说:“我只上念过五年的旧式私塾。”
“他说他读过五年的基础课程,”韩非解释说,“但只学习国文同历史。”
“那么其他的课程呢,像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学还有微积分,”泰伦斯问,“难道这里的学生都不需要学习这些吗?”
“在这里,很少有学生能有机会接受系统的西方教育,”韩非看见泰伦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泰伦斯,听我说,如果你想听到真话,那么就不该问这些过分关系到个人信息的问题。”
泰伦斯并不觉得刚才的几个问题哪里越过个人隐私的界线了,但还是点头说:“我此次来华,途径上海老城区里最热闹的商街,注意到市民们并不使用钞票,而是拿一种特殊的票证同店主兑换物品,请问这是否就是同苏联一脉的‘计划经济’?”
韩非转达了他的意思,卫庄说:“确实,这是一种形式的计划经济,但更是领袖基于我国国情制定的全新制度,是完全有别于苏联的两套体系。”
韩非逐句翻译了,泰伦斯问:“既然如此,卫先生,你认为这样一种新形式下的计划经济会成为一种长期zheng策吗,而如果它只是一种临时的应急手段,那么你认为这种体制什么时候将走向尽头?”
韩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卫庄,朝他说出了翻译后的问题。
“我想,这取决于国内具体的经济形势,”卫庄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所有人都相信领袖的判断。”
泰伦斯听完韩非的转述后,径直问:“哪怕有时他所做的决策是一个错误?”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给出了翻译。“请斟酌你的言辞,泰伦斯记者,”卫庄一抬眼,“据我所知,领袖的决策向来英明,我们坚信他能带领我们创建一个更好,更发达的世界强国。”
“我注意到你反复提及‘领袖’,”听完韩非的翻译,泰伦斯微眯起眼,“但是我很抱歉,根据目前的多方报道显示,他本人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不容乐观?”
韩非简单做了翻译,“如你所见,”卫庄说,“这里是上海,因此首都的情况我了解不多。”
“但是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做过五分钟以上的公开发言了,”泰伦斯听完韩非的解释后问,“这一点属实吗,你知道我常年呆在美国,对这里的状况还比较陌生。”
卫庄在韩非给出翻译后点头表示理解:“我想事实的确如此。”
韩非转达了,泰伦斯追问说:“那么他是否已经确立了遗嘱?”
卫庄听完韩非的翻译后眉梢一动:“抱歉,这件事我无从得知,至少目前外界还没有任何官方的说法。”
韩非翻译了他的话,泰伦斯说:“这件事确实还没有官方声明,但是我听闻你们的首领在卧床期间曾写过,并交付了嘱托的文件?”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卫庄几乎在韩非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问,韩非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刚想用眼神示意,就见卫庄倏而平复下来,缓缓开口说,“我认为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只不过是造fan派们为了蛊惑人心放出的谣言罢了。感谢您的告知,接下来我会负责通知各片区的队长,针对这件事加强全市的监察。”
听完韩非给出的翻译,泰伦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卫庄片刻:“所以是谁在负责照料病榻上的领袖?”
“这个问题我想只有他的主任医师和护工才能给你答案,”卫庄听完了韩非的翻译,直接略过了他的评价,不动声色地同韩非交换了一个眼色,“但如果你的意思是,是谁在他重病期间替他代为传话,那么我想目前是他的妻子在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