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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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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在国内确实有名,不过作为洋文的教材,或许很大程度上并非书本身的内容,而是译者及其思想,”卫庄点头,翻到译者序一章指给他看,“你看看这个。”

韩非接来一看,只见译例言下首节写的就是——译事三难:信、达、雅。

“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卫庄立在他身后半步,越过韩非的肩头读出了段首的句子,“在译例言一章中,严复首先提出了‘达旨’式的译法,旨在‘取便发挥’,传达内容,而不苛求字字对应,句式相符。”

韩非点了点头,快速浏览了序章,一边摆摆手,示意卫庄在他身侧坐下:“你说的不错,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他转头看向卫庄,“你真的认为他们找我过去授课,为的就是教学生们翻译?”

卫庄愣了一下,没想到韩非这次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韩非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卫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忽而垂下眼,目光重新落回面前微微泛黄的书页上。

“授课当然是个幌子,”卫庄只觉得他的心跳快得骇人,盯着书本顿顿地说,“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换个方式督查你。”

韩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偏头问:“譬如说,利用我在课上不经意的言谈检举我?”

“你也知道,”卫庄闷闷地说,“向学生们阐述问题时,总是更能暴露个人的真实想法。”

韩非听着卫庄带着点鼻音似的声音,忍不住开口逗他:“这么说来,这一个多月里你手里想必已经有了无数可以用来揭发我的把柄?”

好在卫庄已经习惯了此人毫无征兆的打趣,径直把话说下去:“如果你按之前这种讲法给明天的学生们上课,只怕明天傍晚的时候就吃不上公社的晚饭了。”

“哦,”韩非的眉梢一挑,“其实我觉得看守所里的伙食也不错?反正公有经济——八九不离十。”

“你!”卫庄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了韩非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不要乱开玩笑。”

“我有吗?”韩非含着笑意问。

卫庄看着他的眼睛,恍然想起了昨晚梦中,怀中人微微泛红的眼角,心脏像是猛地抽了一下,瞬间别开了视线:“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非旋开了笔盖,重新正色下来:“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卫庄默默盯了他片刻,他心知韩非自有分寸,不可能真像刚才说的那样按平日里给他讲解的方式授课,却依旧毫无缘由地感到不安。纵使千般不愿,卫庄这时终于不得不承认,或许他并不想让韩非给别人讲课。

哪怕只是应付。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次日一早,韩非到达上回的洋馆门口时,时间恰好是七点三刻,比约定的上课时间早了十五分钟。

立夏到小满间的这段日子莫约称得上一年中最怡人的时光之一,空气清新而不湿腻,迈步走在街头看枝间嫩芽转绿,不可谓不是一番别样滋味。

走进内庭的时候,途径一整排紧闭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的反光韩非理了理衣冠,瞥见身后的门卫正盯着自己,紧皱起了眉头。

韩非一挑眉,干脆直接停下了步子,站定了摆弄了片刻衬衫的立领,把最顶端的纽扣系上,复又解开,直到后方的卫兵第二次出声咳嗽,方才心满意足般翩翩一个转身,扬长而去。

就这样,等他来到教室里的时候,韩非一望墙上的挂钟,离开堂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坐了两位学生,体型要较市里的同龄人们略饱满一些,两颊显得不那么凹陷,但也只能勉强称得上健康,又因为不似卫庄那般高挑,宽大的土黄色解/放装穿在身上非但不显精神,倒像是竹竿上轻飘飘地套了一只漏风的麻袋。

韩非上前同二人打了招呼,并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意料之中的,两人并没有与他交换姓名的打算,更别提互称同志。

他笑了笑,知道这年纪的后生们大多心高气傲,正是以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时候,加之面前的两位十之八九又属于背景坚实的“特殊阶层”,是故也不多说什么,神态自若地简述了这次课的教学大纲,接着照例让二人念了一段教材内的英文材料。

这一点上,两位学生倒是比较配合,各自念了一遍,朗读声清晰地回荡在这间可容纳百来人的阶梯教室上空,要是放在夜间,恐怕还有些骇人。

第二人的洋文功底显然要差一些,不到两百字的小段读得磕磕绊绊,遇到不会的单词,起初还会迟疑地一瞥韩非,却见这位年轻的老师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几次三番下来,便干脆根据词形凭空捏造一个读音,敷衍了事。

不需要等学生们读完材料,韩非就对二人的基础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评判,第一人的词汇尚可,阅读能力估计也不差,但发音与句间停顿都有些别扭,和卫庄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至于第二位,依韩非的看法,要是他真有学英语的打算,恐怕该给自己另请一位教音标的老师。

他昨夜对卫庄说要以平日讲授的方式对这里的学生进行教学当然只是玩笑,然而平心而论,就算他真的有心这样讲解,面前的两位也不见得跟的上他的思路。

最后,韩非按照来时的计划,给二人一板一眼地讲起了语法,逐字逐句地分析起了句式结构和单词词性,一本洋溢着真知灼见的《天演论》硬生生讲出了剑桥语法书的味道。倒不是他有意放水,而是事实就是以这二人的功底,这样的基础课程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有可能,韩非还是希望他们能在这堂课里有所收获。

如果说最初的半个钟里,两位学生对于他们肩头的“监视任务”还颇为新鲜,硬摆出一副紧绷的神色冷眼打量韩非,然而毕竟少年心性,加之多年未上学堂,私下里又未曾用功,到了后半堂课,已然是强撑着眼皮,昏昏欲睡。

二人打量韩非,韩非亦打量他们,他初见了卫庄,便下意识地以为此地的少年人们普遍超乎年龄地沉稳,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思及此处,韩非无奈地摇了摇头,抬头一看钟表,放下书册宣布了课间休息。

并没有刻意地回避,韩非走到教室外的长廊上,伸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细细的卷烟,烟尾处有火光倏而一闪,紧接着无声地黯了下去,浅灰色的烟雾在空中徐徐漾开,化作绵绵延延的细丝,随着微风一起回旋,飘散。

韩非并没有烟瘾,甚至称不上喜欢抽烟,就算是在海外的日子里,一年中抽烟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遑论眼下。他夹着指尖点燃的香烟,目光落在远处,看着纤尘不染的天空与城市融于一线。

许久,才低头吸了一口。

太苦了,浓郁的烟味呛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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