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像被生生地钉在了原地,一股陌生的情绪自他心间悄然发起,他看着韩非那沾染了鲜血的唇,一时间竟觉得手足无措。
直到下一秒,指尖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一下眼睛。
韩非的指尖微凉,但手心却是暖的,此刻两人的手掌贴合在一起,掌心传来的温度简直真实到不可思议。
卫庄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他张了张嘴,却忽觉言语苍白,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原来都不如这指尖的一点温度来得惊心动魄。
韩非牵着他的手,缓缓穿过树林,惨淡的月光透过头顶的枝丫照拂下来,流水似的洒了一地,他放低了声音,追忆般开口说:“八岁那年,我随父亲奔赴远洋,那时候年纪还小,全当只是一次路程远点的搬家。”
卫庄的手指蜷了蜷,轻轻回扣住了韩非的指尖:“那么后来呢?”
“刚到美国的时候,真是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韩非垂着眼,轻笑了一下,“当年在国内的时候,虽然家里也给请了外教,不过洋文水平么,到底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好在同学们也多是同龄人,彼此又不提防,几周下来,连蒙带猜倒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卫庄静静地看着他,韩非似有所感般转过头,朝他一笑:“后来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我倒没选所谓的通识大类,不过根据家里的意思,最后念了金融。”
卫庄:“你不喜欢吗?”
“考虑到日后的职业规划,其实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韩非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或许我会读点不一样的东西。”
卫庄:“比如?”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韩非轻声说,“哪还有什么比如。”
卫庄眨了一下眼睛,等着他的下文,韩非拢着他的右手,摇摇头没把话继续说下去,转而给他讲起了一些自己在海外念书期间的所见所闻。
关于这类海外的校园生活,卫庄先前其实也开口问过,但当时的韩非没有细讲,原因无他,只是担心卫庄听后会对现在单调的生活感到失望。不过眼下卫庄既已拿到签证,不日就将出海,韩非就也不再顾虑这些。
韩非实在是一个优秀的叙述者,能把平平无奇的一件事讲得绘声绘色,更何况他的故事其实都十分有趣。但卫庄牵着韩非的手缓步走了一路,却又像是什么也没能听进去,此刻他牵着恋人的手,甜蜜欢欣之余,又忽觉一种莫名的惶恐。
不知不觉,两人就快要走出乔木林,卫庄抬起头,远远望见韩非所住的那栋矮楼的影子,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拢了拢,掌心有一层细密的薄汗,心里倏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他希望这条林间小路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这时,身后的树丛里忽而传来了一轻微的沙沙声,卫庄猛然转身,看见一个后方的灌木里有人影一闪,下意识地想要去追,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忽然又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韩非。
卫庄回头一眼,他当然不放心把韩非一个人抛在这里,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树丛里的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书记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扣响了。
出来开门的是昨夜的值班干部,卫国强在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气,只见来人正是昨日傍晚他在卫庄家附近遇到的那个新来的记录员。
虽说是新晋的文员,但眼前的男人确实也说不上年轻,莫约已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双豆似的眼睛小而有神,且为人并不摆架子,迎进了来客,转身又为卫国强沏上了一杯新茶。
卫国强直挺挺地立在门口,小眼睛男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小卫啊,大家都是同志,都是无产阶级的伟大奋斗者,工作虽然可能不同,身份却是一样的,你过来这里可千万不要拘束。”
说着伸手为他拉开了椅子,请人就坐。卫国强连忙落了座,双手平放在膝前,微微收紧,今天也不知怎的,他越是告诫自己镇定,整个人就越是坐立难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竟像是带着几分沙哑:“昨天傍晚,我从卫队家里出来后回到家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来,抬眼看向卫国强的眼睛:“所以?”
“我......”卫国强顿了顿,“临近的晚间八时的时候,我又造访了一次卫队,但屋里的灯早已黑了,整栋楼里像是根本没有人的样子。”
“晚上八时啊,”男人若有所思地说,“那可就要宵禁了。”
卫国强觑着他的脸色,把话继续讲了下去:“确实,我当时也别无他法,只好原路返回了家中,可谁知就在路上,我见到......”
说到这里,他犹犹豫豫地迟疑了片刻:“我路过韩非,哦,就是那个改造fan的居所,当时天色正黑,那条街上又没有路灯,我见到他出了阁楼,往西区的方向去了。”
“要是我没有记错,”男人的指尖轻敲了两下手中的瓷杯,“组织当初送你去他的洋文班里上课,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个?”
卫国强哽了一下,一时又有些琢磨不定他口中的“这个”究竟是指哪件事,犹豫了片刻,干脆闭上嘴,等候对方的下文。
他刚才汇报的其实并不完全属实,昨夜他返回家中的时候,看见从那栋矮楼上翻墙下来的可不只有韩非一个。
卫庄究竟是怎么会跟那种人搞在一起的?一路上他远远地缀着出行的二人,思前想后,最后也没得出个能使自己信服的解释。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不见得就能跟的上卫庄的行踪,但昨晚,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目标更大些,或是因他们的步子本身就放得不快,他一路远远地缀着二人,直到他们进了西郊那片茂盛的乔木林。
他刚到上海那会,也听闻过关于西郊鬼宅的传闻,关于这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他一向只听个热闹,但也确实从来没有去过那一带。
所以昨天夜里,他犹豫再三,到底没有跟着他们进入树林,只是匿在入口处的一片矮灌木里,守株待兔。
谁料焦躁难安地挨过了一个钟头,他欲起身时,却恰看见了......看见了两人接吻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