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寿辰,但是陈鹤卿的《游园惊梦》却出了头,得了赏,按理说在这后台陈鹤卿这一面应是热热闹闹的才对,可恰相反。
叶昭文是个酒囊饭袋,但也不是傻子,他爹还有几个姨太太呢,她们私下有不合,明面上却总会波澜不惊,甚至彼此笑脸相迎,可那暗流涌动的压抑气氛是藏不住的。
那种潜藏着的,暗处盯着的眼睛,就等着你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扑上来把你撕碎。
眼下,在陈鹤卿面前,他感受到了那种气氛。
呵,不想这戏楼里还有这种戏码呢?登台唱戏还不够,下了台,还披着张假面,台上台下都在演,活着不累吗?
叶昭文不动声色地往陈鹤卿身上看去,还真看见他挽着袖子的手臂上裹着白布。
陈鹤卿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疑惑:“爷瞧着面生,贵姓?”
“免贵姓叶,叶昭文。陈老板不认得我正常,我也是才来北平。”叶昭文平和一笑,自顾自地拽了条凳子坐过来。
陈鹤卿微微一点头,他似乎并不是十分擅长应付这种局面,看上去有些局促。
叶昭文没话找话:“陈老板这手是怎的了?”
这话一出,那沉闷的气氛好像加重了一些。
陈鹤卿:“一点磕碰罢了,不碍什么事。”
磕碰?才怪嘞。这小戏子在戏班人缘不好吧?
叶昭文又搬出那套掉牙的套近乎:“我家是苏州的,陈老板刚刚那杜丽娘,看得我都生出点儿乡愁了,我可否借行头一观呢?一晃都多久没看过了。”
他嘴上询问,手上动作更快,陈鹤卿未来得及拒绝,更没来得及阻止,叶昭文就已经抓向戏服的袖子,一折,果真在里头看见了浸染的血迹。
还真是被针对了,敢怒不敢言呢。叶昭文没来由地生出点拯救者的心态,陈鹤卿拿了那么多赏,却孤孤单单的,也没几个人凑他跟前贺喜,被人在戏服里做了手脚也不敢替自己讨个公道,而自己嘛,可真是天降的贵人,这陈鹤卿运气真是好!
陈鹤卿见他看见了血迹,也不知说什么,只是默默把行头从叶昭文手里拿回来,受委屈却自己憋着的小模样把叶昭文看得心痒痒的。
叶昭文摸那戏服,可是上等的料子,刻意压低声音,凑近陈鹤卿,嗓子低沉还含了口气儿:“这料子不错啊,很贵吧?”
陈鹤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向他,略一颔首。
“可惜了,今天身上真没带什么好东西。”叶昭文从怀中摸出鎏金怀表,拉过陈鹤卿的手,把表放进去,“也就这个了,算是彩头,陈老板别嫌弃。”
陈鹤卿一惊,正想开口拒了,却见叶昭文两只手就抱着他一只手,一手托着他的手背,一手替他合上手掌,还在轻轻摩挲吃着豆腐。
陈鹤卿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赤裸裸不含掩饰地揩油,一个想法是把表送回去,一个想法是把手抽回来,两个想法在脑子里打起来了,这一下子竟愣在那,让叶昭文摸了好一会儿。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位公子哥儿是在捧他,不好驳了面子,也就没抽回手,道是:“这有些贵重了,叶少爷不必……”
“嘘嘘——”叶昭文努嘴吹了几口气,截住陈鹤卿的话头,又爽朗一笑,“这行头是可惜了,不过料子嘛,我那有的是,陈老板赏个脸,下次一块吃个饭?该要什么料子,同我说就是,这就是个保证。”
陈鹤卿:“……”
叶昭文也不等他回,又说:“陈老板下次演出是什么时候?”
陈鹤卿呆愣愣的:“就明天,梨红轩就有。”
叶昭文又一笑:“得嘞,唱完带你去吃饭,有什么忌口么?”
陈鹤卿:“……没有。”
叶昭文拍拍他的手,笑意愈深:“那好,便这么说定了。”
直至这时,叶昭文才恋恋不舍地打量那张面孔几眼,松了手走了。陈鹤卿握着表,坐回凳子上,有些没回过神,他是什么时候被这公子哥儿带着跑的?
叶昭文又得见佳人,心情那叫一个美,吃了酒有些困乏的肖允执都注意到了,问他:“喝坏脑子了?”
叶昭文:“我在后台见着陈鹤卿了。”
肖允执一皱眉:“你没乱来吧?这可是北平商会会长的窝啊,可没少照顾叶家的生意!你可别把人得罪了!”
叶昭文瞪眼:“表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那没分寸的人吗?”
肖允执:“你不是?前几天为一个窑姐差点跟袁家那个……”
叶昭文:“诶诶诶打住打住!那就是没商量明白!再说,那个袁锦辉还捧着一个戏子呢!他凭啥还跟我抢人啊?也不怕累死在春帐里!”
他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老黄,先去绛雪楼!表哥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