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夷宁硬生生挤出两滴泪:“姐姐与妹妹不同,姐姐家世显赫,生活无忧,妹妹就不同。这不,那日回家后伤了腿,现在走路都使不上力,家里的地还等着我去犁呢。”
一旁的张夫人闻言,拉过她的手,不动声色将自己手上的镯子移了过去,邓夷宁还没来得及拒绝,张夫人就抢过话。
“别动!收下,这是姐姐们的一片心意。女人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伤了腿,日后要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邓夷宁还是连忙摆手拒绝,伸手便要摘下镯子,哪知两只手都被夫人紧紧拽住。
张夫人见她仍有推辞之意,话题一转,主动提起未到场的钱夫人:“钱夫人的儿子前两日淘气,不慎摔断了腿,如今她愁的团团转呢。正巧今日我们约着去府上瞧瞧,小宁随我们一起可好?”
见邓夷宁一副犹豫的模样,其他夫人纷纷开口劝说,唯有一旁面生的小娘子一言不发。
小娘子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满是小家碧玉的模样。邓夷宁目光落在她身上,转移话题:“这位娘子是?”
小娘子抬眸,嗓音婉转:“姐姐好,我是来给夫君求学保佑的,刚巧遇上这几位心善的姐姐。”
邓夷宁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顺势提议:“那妹妹可否与我们一起?”
小娘子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妇人,应下邀约,邓夷宁见状也不再推脱,跟着几人上了马车。
孙夫人带着小娘子和邓夷宁乘一辆马车,那两位姐姐走在前头,隔着窗仍旧聊得热络。
邓夷宁静静地靠在窗边,透过微风扬起的缝隙,将目光落在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上,神色若有所思。
一路上,马车内寂静得有些诡异。
那小娘子垂着头,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孙夫人也一改方才在两位姐姐面前亲和模样,双手攥着膝上的手帕,目光微垂,神色不明。
马车在钱府门前停下,车帘掀开的刹那,邓夷宁抬眸望去,府门高阔,门扉上悬着一方鎏金匾额,门头虽比不上昭王府,可瞧着也算富贵气派。
门前的家仆已候着,见马车停稳,连忙趋步上前,将姐姐扶下马车,而后才轮到邓夷宁和小娘子。她尚未站稳,便听到府内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们可算是来了,妹妹招待不周,有失远迎。”
一道娇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身量纤细的钱夫人快步迎了出来。一身素雅的白色褙子,衣料考究,不见华丽的纹样,但腰间点缀着不少配饰。
入了正厅,是家仆早就准备好的热茶与点心,等到孙夫人与徐夫人落座后,她才缓缓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神色局促。
至于邓夷宁,被安排在最末端,紧挨着屏风,低调得似乎随时可能被遗忘。
落座后,钱夫人吩咐着上茶,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温好的香茶。茶盏细腻,瓷白釉上点缀着描金兰花,唯独钱夫人手中的茶盏,比众人挨了一寸,杯沿的金边也显得浅淡了许多。
邓夷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素白杯盏,抬眸瞥了对面小娘子一眼,见她小心翼翼捧着茶,指间微微泛白。
茶过三巡,话题自然绕着今日的正事展开。
“孩子就是调皮。”钱夫人轻轻叹息,“昨夜闹腾得厉害,连药都不肯喝,非要吃东头那家的蜜饯。可昨日又不慎风寒,大夫交代了忌口,怎么说都不乐意。”
“男孩就是这样,活泼顽劣些也无妨。”徐夫人端着茶盏,神色淡淡,“不过这段时日定是无法出府,教书先生可有找好?”
“已经请了两位夫子,日日在府中教导,但还是担心误了功课。”钱夫人始终低垂着眉眼,嗫嚅道,“夫君说,担心孩子身子,也想回府。可我也担心夫君考学一事,说是要再请一位大儒来府上”
“钱夫人真是有心了,颇有钱家家主的意思。”
钱夫人脸色微红,连忙摆手解释:“是夫君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她嫁入钱家不过一年,丈夫年长他五岁,家中一切事宜皆由伯母掌控,而那四岁的孩子,是钱三郎亡妻所生。她这个继母在府中,与下人别无两样,虽贵为钱府三夫人,但在这些真正的权贵夫人面前,终究是个被看轻的小姑娘。
“妹妹年纪尚轻,做主不了家事也正常。”徐夫人含笑宽慰,语气中见不到几分真心,反倒透露着几分怜悯,“孩子往后大了,终究还是要你操心的。等钱三郎高举中榜,就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钱夫人连忙点头,低低应了声是。
堂厅内氤氲着茶香,几位夫人聊的熟络,孩子之事告一段落,张夫人正了正身,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今年会试已然闭榜,不少士子折戟沉沙,不知小宁妹妹的夫君可曾得中?”
此话一出,几位夫人纷纷望向邓夷宁。
她神色平静,露出一抹苦笑:“今年运气不佳,夫君未能得中。”
“也是,朝中进士得中本就艰难,非寒门学子轻易入得的。”
徐夫人温声安慰道:“士子读书十载,岂有一试即中的道理?妹妹莫要灰心,相公在家温习学业,下次定能如意。”
“确实如此。”张夫人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关切,“既然今年未中,眼下作何打算?在遂农求学,还是进大宣城内?”
“这三年,总得有个去处不是?可有落脚之处?”
邓夷宁抿唇轻笑,语气不疾不徐:“城西有间无人居住的破院,收拾一二能过个日子。夫君向来自有主见,既未能得中,便不着急入仕,静心学习便可。”
张夫人听闻,目光微微流转,话里带着些意味深长:“如今朝中登仕之路不易,家中若无人一助,单凭寒窗苦读……”
“更何况,若没能进得好的书院,没能拜得良师,这三年如何胜过旁人?”
邓夷宁绞了绞手指,一脸为难:“夫君不让我插手此事,妹妹只能任凭夫君差遣。”
话语温和,态度却不言而喻。
几位夫人交换了眼神,终究没再追问,话题顺势转到陆英中榜之事。邓夷宁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着得体的笑,却始终无从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