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钦话音刚落,纱帘后的人影便开始舞动。
只是人动作笨拙,连脚腕上的铃铛也响做混乱的一团。
花娘的那一句“一应规矩礼仪还没有教好”说的倒是保守真实。
只是萧璟钦仿佛毫不在意,像是瞧惯了舞姿动人的花魁,瞧瞧这等笨拙的也算是新鲜。
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铃铛声音声响无疾而终,只剩那纱帘后的人呆呆的站着。
萧璟钦起身,撩起纱帘,看向那还站在原地的人,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绞着衣角。
年轻的姑娘有些瘦弱,能清楚的瞧见脖颈下的锁骨。
面帘有些松垮的挂在耳上,十分的不合适。
只是这些在萧璟钦眼中全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瞧着她的那一双眼睛,干净、清澈,仿佛是深山老林中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一汪清泉。
他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声音低沉,似有蛊惑的意图:“你叫什么名字?”
他牵起她的手,撩开纱帘,往那摆满珍馐的长案去。
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栗。
“铃儿。”
听见她的答案,他手上微微用力,口中似呢喃的重复:“铃儿?”
猝不及防的,她被他大力甩在地上,原本就不合适的面帘也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脱落,掉在一旁。
萧璟钦居高临下的站在一旁,方才眼中尚存的旖旎全然消散:“怎么改名叫铃儿了,之前的名字不好么?”
之前的名字?
糟了,她被认出来了。
这随口起的名字自然不是她的真名,她叫卓逸君,卓越的卓,飞逸的逸。
卓逸君猛地从身后拔出胡七娘为她准备的匕首,扭身就从地上爬起,抬手就往萧璟钦面上刺。
她瞧着瘦弱无力,但这么长时间在厨房干的粗活累活,两只胳膊的几分蛮力也远胜于寻常女子。
但这蛮力终究还是抵不过正值壮年的男子,未开刃的匕首被远远踢在了一边,卓逸君头发完全散落,胳膊也被萧璟钦踩在脚下。
“呵。”萧璟钦居高临下的瞧着卓逸君,一声冷笑后,讥讽道:“陆家真是没落了,陆栩竟然用自己的女人来使美人计,还是这么不上档次的美人计。”
萧璟钦蹲下身,脚却没有任何要挪开的意思,胡乱的将挡住卓逸君面容的头发拨开,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你不如跟了我,我保你锦衣玉食,有生之年说不定还能进宫当娘娘。”
卓逸君恶狠狠的瞪着萧璟钦,道:“就凭你,还想登大宝之堂?科举考场上营私舞弊,大奕的根基都被你败光了。”
萧璟钦听卓逸君此言,面上恍然,似是一切都想通了一般,眼底有一丝惊喜之色露出:“原来你是为了科举之事而来。那进了大狱之人……叫什么来着?”
他偏头想着答案,仿佛是学堂上被夫子点名提问的稚嫩孩童一般。
终是无果,这样蝼蚁一样的人的名字怎么会进入他的脑海。
萧璟钦伸着头,冲着卓逸君露出一个笑容:“那人是你姘头啊你这么拼命。啧啧啧,真是胆子大,勾搭上锦衣府少府令还敢再有姘头,和不自量力就来刺杀我一样胆子大。”
那笑容看的卓逸君直犯恶心,但萧璟钦仍在继续:“不对,不是和来刺杀本殿下一样胆子大,是比这胆子更大。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这事儿是本殿下栽赃他的,而不是那陆少府令头上被带了绿帽子恼羞成怒栽赃他又嫁祸本殿下的呢。”
萧璟钦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认真的帮卓逸君分析一般,就连脚下的力气也弱了许多。
卓逸君用另一只手将自己身子撑起来,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任人宰割的鱼肉一样:
“我知道是你。”
“哈哈哈……”萧璟钦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站起身子后也不住的往后仰着,脚也松开了,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别的不说,此事你倒的确和陆家那小子学了个十成十。”
只一瞬间,萧璟钦脸上的笑意收了个干净,只剩眼中鹰枭一样的杀意,紧握着卓逸君的脖颈强迫她看向自己:“手中没有半分证据,就敢胡乱的往人身上定罪。就连鉴院那帮老不死的都没有他能像疯狗一样的胡乱攀咬。”
话说完,萧璟钦将手狠狠一丢,卓逸君被甩在一旁。好在他反身向堂中走去,她的胳膊得以解脱。
胳膊上的重量一消失,卓逸君便挣扎着坐起身,蜷缩在角落,瞧着萧璟钦自顾自的扶起一把刚才打斗时被撞倒的高椅,正襟危坐,好似正身着官服,头顶着明镜高悬匾,在三堂会审。
“我有没有胡乱攀咬,难道殿下不清楚么?”
身体虽然蜷缩着,好像这样便能缓解身体上的痛楚,但卓逸君目光灼灼,没有一丝退缩之意:“想来殿下也没想过,有一日招揽门客也能自己根本瞧不上的布衣拒之门外吧。”
萧璟钦脸上带了一丝嘲讽,微微一挑眉,道:“本皇子关他,是为大奕着想。他是好战之辈,留着他入朝为官,于大奕来说,是个祸害。”
好战之辈,无稽之谈!
卓逸君刚想发作,就又听萧璟钦道:“你若不信本皇子,或许应该瞧一瞧他的策论……”
萧璟钦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本皇子忘了,你是个孤女,不识字的。”
这又与当下之事有何干系?
他偏偏在此事踩上一脚。
是想着年幼失诂和目不识丁能成为她的七寸?
可年幼失诂无法改变,目不识丁已成过去,这两点早就不是她的痛处。
卓逸君心中诧异,恐惧与紧张却渐渐消退。
她与孔孟舟一样,对高高在上的皇子来说都是蝼蚁一样的人物,即便妄图蚍蜉撼树,但一个连名字都记不得,另一个不仅知道名字,甚至还能说出她所谓的“软肋”。
这绝非是巧合。
更何况,她二人在房间的动静并不算小,萧璟钦身为皇子必有护卫左右,却没有人进来询问,除了被人引开,就是……
萧璟钦早就交代。
他早知今日有人会刺杀他?
他甚至早知今日刺杀他的人会是她?
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胡七娘。卓逸君几乎一瞬间就知道是谁往七皇子府上递了消息,但……这说不通……
真的说不通么?
蔑视众生的皇子,只有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能将她的刺杀视作一场调剂无趣光阴的游戏。
外面由他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才能放松警惕。
而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胡七娘定有后手。
卓逸君将思绪拉回到当下:
“所以,殿下您这是承认了?您在科举一事上行私舞弊?”
萧璟钦一甩袖子,面上的云淡风轻未减分毫:“你这样乱咬是没有结果的,本皇子从未承认过。”
这与昨日预想的、与胡七娘教她的都大相径庭。
他这般自然,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果然、果然。
卓逸君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萧璟钦瞧见,展颜一笑,似是夫子为学生答疑解惑一般娓娓道来:“你为布衣,想来不知。本皇子若是点人高中,便是营私舞弊无疑,可若是有人私德有亏,本皇子将此事披露,那是可是为大奕的朝堂着想。”
“私德有亏?”卓逸君喃喃复述。
“不错。”萧璟钦瞧着卓逸君似是目光失神,面上的得意便更露一分。
“可孔孟舟是因贿赂考官的舞弊行为而进了刑部大牢,并不是一开始就落榜!”卓逸君斥道:“你的话讲不通!大大的讲不通!什么私德有亏,根本就是你们栽赃他的!”
这小丫头聪明得很,万万留不得!
萧璟钦眼底划过一道狠辣,起身将被丢在一旁的匕首捡起,一步一步靠近蜷缩在角落的卓逸君,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就算你说的没错又怎样?舞弊一事闹的整个奕京城人人皆知,若再不盖棺定论,伤的是大奕的国本!”
“国本?!”即便是已经知道那匕首尚未开刃,卓逸君却依旧忍不住把目光落在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刃上,呼吸中忍不住带了颤栗,可便是如此,她也大声斥道:
“不爱民的贵胄,说平白无故给百姓降罪,是为了国本?连我这样不曾读过诗书的女子都知道,民才是国之根本!”
“尖牙利嘴。”萧璟钦懒得再和卓逸君废话,挥起匕首就往她的脖颈上招呼。
只是那匕首未开刃,一刀下去,只能让卓逸君脖颈上有浅浅一道白色的划痕,在无其他。
可即便这样,卓逸君也不得不歪倒向一旁,捂着喉咙连声咳嗽。
“你……你……”卓逸君手脚并用的爬向一旁,口中却不服输,高声嚷道:“你根本不是怕他伤了所谓国之根本。是他拒了你在先,你怕他一身武艺会投靠九皇子麾下,再添一员良将,便将与他无关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