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鹤大跌眼镜,她平生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巧合。但当她整个人快要将脸埋在后座椅面上时,椎名鹤忽然想起来这件事的前后因果。
“阿坚他帮你查到了啊。”
武藤泰宏的亲生母亲据说是二十年多前相当有名的暴走族,在男生成群的道路上骑着摩托飞驰。一路从大阪飞驰到了东京。混在当地组建了社团,跟极道组织里的某位家伙有着密切的交流和不错的关系。随后那个组织覆灭,她也消失了踪影。挺着肚子回到了大阪。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坏家伙,实际上那个坏家伙最坏的地方是用卧底的身份欺骗她的感情。”咖啡厅内,老板讲起了这个平日里完全没有提过的故事。他的面前站着的是后来自己找上门来的外孙跟与外孙本就相识的年轻丫头。
“……而且卧底本身是有着家庭的。她知道了吧。”
椎名鹤依然天性敏感。她猜到老板总有一些难以开口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混账。做过跟士兵混在一起的事,所以喝酒喝了很多跟她妈离了婚。那之后我很少见她,到那个关头找到我其实是下下策。但无法否认,她被伤透了心。”
后来,武藤的母亲再次离开了家前往东京。东京都繁华无比,整体收入也更加高昂。酗酒瘾才解决没多久但已经尽力在开店的老爹,凭借酒水生意也拿不够给孩子多少奶粉钱。女人再次前往东京的风俗店开始做许多单亲妈妈都会选择的推销酒水能让整个家庭有着更光明未来的生意。
“我在泰宏身边时,曾和一个家中开风俗店的朋友一起查到泰宏母亲车祸的起因结尾。但后来因为诸多原因,我离开了他们身旁,所以并不知道您就是泰宏的外公。”椎名鹤恭恭敬敬再次鞠了一躬。“这么久来真的对您失礼了。”
“不。小丫头。如果你跟泰宏走到今天,我想也见不到如今的你。”老爷子抽起了烟,环视着空荡荡因自己外孙到场包下来的店铺。他轻蔑一笑。“至少你比起泰宏更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他一来,甚至还需要一个家伙站在门口。”
椎名鹤转而将目光抛去,门外,三途春千夜粉色的发尾泛着可见的光芒。武藤泰宏一声没吭静静听着老爷子挨训,继而老板又开口说了一句:“出去吧,我有话跟小丫头说。”
武藤泰宏遵从了这个带有强迫意味的要求,这本就出乎于椎名鹤的意外。接着老爷子更加直率的话题插入了她的心房:“对于他们如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但可以预料。”
这是实情,她故意没有去看任何东京方面的新闻,因为一旦机敏的注意到任何犯罪动向的新闻其实是旧友所为,椎名鹤此生恐怕要产生无数有关死亡的梦魇。情□欲爱意与世间公平正理混合在一起,她只有不断的安慰自己“这一切都非自己可控”。无论是犯罪还是暴走,这一切早已变得模糊而难以触及。
“你说过自己很强,但在这方面却意外的弱啊。”老爷子点上一根烟,嗤笑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怎么样,不喜欢泰宏那小子倒是必然的吧。”
“……在那之前我早心有所属。”
“是吗?”他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开始拍起了桌子。“那可真是可惜,我还以为可以趁还活着的时候见到我的外孙媳妇,去黄泉路上的时候见到孩她娘也会有交代了。”
“请不要这么说……”
“呐,鹤丫头。就算这样的话,也尽管待在这里吧。泰宏那小子的未来我无法决定,所以你不介意他反而是种好事。但,这家店总有一天是需要一个手上没有沾过鲜血的人来继承的。”
“怎么会……突然这么开口?”椎名鹤猛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口吻整的难以接话。她不安到想要站起来劝阻,店长却用指骨敲着杯壁催促她坐下。
“没有为什么。人总会入土的。入土前见到自己的执念也是件好事。丫头,如果你也有的话,要记得。学会珍惜。”
一字一顿的话语敲击着椎名鹤的内心,不愿想起又无法忘却,这仿佛是种糟糕的通病又或者是救赎之路的再次开始。如今他们早已分隔两地,就连所负责的工作与责任都不再相同。男人借助冷兵器抹上的是别人的咽喉,女人抚摸着的则只是带着苦涩气息的咖啡豆而已。
可椎名鹤知道,在极道的世界里,所有的消息都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情报或许能用钱换到,但今日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来日,总会有这样的消息传进他人的耳朵里。
与所预料不差上下,不到一个月,她就听到那个人的出现。
“来了个脑袋上有黑龙纹身的家伙问你的事,我叫他滚蛋。不滚蛋就叫警察了。”椎名鹤看着店长老爷子气势汹汹在自己面前骂龙宫寺坚的时候,她心底一软,再也不去强忍自己唇角处的笑意。
“那他很听话的滚蛋了?”
“啊啊!再不滚蛋我就要在门口撒盐了。一般因为泰宏在附近转过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来我这里打听消息,真的是莫名其妙。”
“是吗……那他一定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吧。”
龙宫寺坚现在已经长成什么模样了呢?椎名鹤没有敢开口多问。她在心里用尽想象力描绘着那个人的模样。是否长高了,是否变瘦了,是否腹部或背脊有了新的伤痕,是否牵过新的女人的手。她椎名鹤想着想着就咬着下唇,连吃醋都吃的这么默默无声,这可真是狼狈啊。
她开始更加晚的下班了。大学后期,比起读书更多是撰写论文或者阅读资料。每天从图书馆借够足量的书在店内待到临近午夜,咖啡店由于营业者也需要熬夜的原因逐渐营业到夜半三点。大阪没有涩谷那么危险重重,附近居民氛围倒也算和谐,椎名鹤住的又算近,所以店长也并没有强烈阻止提前收工还是怎样,便任由椎名鹤亲自着手了。
但总会有不凑巧的事件出现。比如有些不知所然的混混喝醉了酒误打误撞闯入店门想要调戏半夜还未曾睡觉的“老板娘”,发生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椎名鹤看着那些昏昏沉沉胡言乱语的家伙们进门捣乱,当她意识到已经不是解释“本店不售卖酒精”就能将人完美送走时,椎名鹤握紧了许久没有再握成拳的手,目睹那熟悉的身影从门外默声走入店内,随后直接给不懂事的小年轻来了一记上勾拳。
小年轻。椎名鹤暗自苦笑着。当她将不良或者离经叛道的年轻人都当做了自己的“后辈”来看待,自己的这颗心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圈子。
“快走。”
他早已从男孩长成了男人,神色变得更冷峻,深沉,语调中由以前那斩钉截铁的冷淡被染上了带着尼古丁所导致的沙哑,他身上喷了香水,椎名鹤闻得出来。那是与檀木不同的佛手柑紫罗兰烟草香。紫罗兰比紫阳花好闻多了,她早就冲他这么讲过。但自己更喜欢欣赏紫阳花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这花内敛到甚至很难含香。
“别让我再说第二次,否则就见血了。”
龙宫寺坚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他依然扎着发辫。今年却没有染金,一头黑发反而显得他很压抑。他轮廓分明,眼神阴冷。在威胁人时总会加重口吻的习惯从未改变。年轻混混被吓到屁滚尿流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念念有词的说着“对不起打扰了前辈”之类的话语。两人目睹着酒鬼冲出店铺,随即龙宫寺坚缓缓戴上了兜帽,不再多语,准备踏步离开。
“这就要走?”椎名鹤没有忍住还是问出了声。
“……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就足够了?我听了你六年的摩托声,又听了三年你跟在我身后的马达声。你是什么样的,我不明白?”椎名鹤气不打一处来,她几步追上前去抓住那家伙的衣领近乎强硬的将他按在了进门处的墙上顺便关掉了室内吊灯的开关。昏暗的夜色中星辰盖上了他们的双肩,只剩柜台上那盏有了年头小洋灯泛着暖色的光芒。
“龙宫寺坚。我是胆小鬼,你比我还胆小。你明知道我在这里,你明明看到我在留灯,你却连一次喝杯咖啡的勇气都没有!”
椎名鹤字字灼心,近乎要用眼神看穿自己触摸着的这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不再有着光芒的眸眼此刻竟然倒映着自己的面孔,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近乎哽咽的话语从喉头滚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笑又胆小的重逢?椎名鹤对此痛心疾首。明明彼此间都是能够看到一盏灯光的距离,龙宫寺坚却始终迈不出再会的脚步。命运啊……命运。到如今竟然还要如此作弄自己。她用手一遍遍捶打着龙宫寺坚结识的胸膛,接着,在下个刹那,她感觉到身形变换,反而是自己被压在了墙上,薄唇贴上了带着温度的粉嫩肌肤。
这个吻袭来得相当强硬,但却又柔软到能抚平她一切突然爆发的幽怨。椎名鹤抬起眼睛,就对上了那沉甸甸的眸子,此刻,龙宫寺坚的瞳孔中迸发的便是无法再掩盖的狂热以及深不见底的悲哀。
“是啊。抱歉,我来晚了。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