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联络上面的人了吗?”我揉了揉千冬的发顶松开他,板正脸用严肃口吻处理正事。“现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请鉴识课的必要吗?”
“搜查一课的联络人等下就会到……等等,你怎么会清楚这些流程?”对方下意识承认了这件事的“严肃性”,却又对我的身份感到疑惑。可当我听到需要“搜查一课”出面时,我瞬间就明白了这已不是普通的肇事逃逸,而被认定了是“强行犯案件”。
“我是搜查一课课长椎名弘辉的女儿、椎名鹤。请直视我的眼睛,我有义务和能力了解真相。”
“……等下搜查一课的同事就会来帮助他们。你非想要知道情况的话,就过来向我证明你身份的真实性。”小个子警察喉结滚动,他向他的同事以眼神示意后安抚松野太太和千冬先在急救大厅歇着。随后将我捎到了偏僻的角落,我则向父亲打电话说明了这起事件背后与我的联系。
“他是我朋友的父亲。我不能忍心就这么傻站着看他们哭泣。”
父亲在电话对面失语了几秒钟,随后听筒传来浅而深沉的叹息:“我明白了。但只要你现在知道就好,等下我们会派侧写师去了解情况。说不定你的发现也能给松野记者的事件提供破解点。”
——松野清张,七分钟前陷入脑死亡。全脑功能不可逆转的丧失,已无救治的可能性。家属已签订知情书。
据说松野清张被发现时是全身有着恶意反复碾压的痕迹、且车祸并没有第一时间真正杀死他,而是在受到车祸袭击后,他被嫌疑人转移了第一案发现场。父亲他们正在从报案地、也是第二案发现场,由监控及现场情况向回延展调查,试图找到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以及为何有人对松野清张下此毒手的原因。
“究竟是蓄意还是临时起意,介于受害人的职业特殊性,我们都需要经过更细致的调查才行。你朋友的父亲……经背景调查是一位非常正直勇敢的记者。放心吧,我们的工作本就是为了为受害者家属还原真相,揭露案件的全过程并将犯罪者逮捕归案。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是啊。
从童年时就已耳濡目染,自成长独立的少年时,我更能清楚理解“正义”的份量。我觉得自己攥紧电话的手心越来越烫,越来越紧。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偏是正直者受伤、但想起清张叔叔的笑颜,我明白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怀揣的觉悟。
“那么,就辛苦父亲和各位了。我会做好后勤工作的。”
“嗯,情况安稳后记得早回家哦。”
父亲不可避免提到了“蓄意”的可能性,相信不久他们就会比我更清楚清张叔叔原本在调查什么涉及危险的事情。我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面包店里。与我不算熟悉的一虎被他看透了过去,慌慌张张逃跑出去。那时他说……
高利贷!对了!是歌舞伎町周边的高利贷!一拍脑门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又忧又喜。喜的是我或许真的记起了突破点,忧则忧即便记起我似乎也无能为力。可只要回身看去,千冬和松野太太垂泪的表情就在脑海里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与初遇乾青宗时不同、那时我没有认识这么多同伴,更没有任何能力和火灾抢人——如果只是挖掘真相的话……
我也许能助他们每个人一臂之力。
父亲搜查一课的同事在电话挂断没多久就来到了医院,我明白专业对家属的重要性,所以揭开事件面纱的人不应该是我。继而我悄然退去,再度与医院外的龙宫寺坚会和。少年站在路灯的侧影里,他的眼神只是平视着仰望天空。我蹑手蹑脚靠近对方,刚想吓唬他一下,龙宫寺坚却侧过脸来冲我挑眉道:“事处理完了?”
“算是吧。”未能完成恶作剧让我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他见我兴致不高,大概也是理解了我所面临了困境。龙宫寺坚骑上机车,相当自然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请吧,鹤小姐。”
我因他的骑士礼而感到宽心不少,脸上自然而然挂起轻笑。龙宫寺坚为我戴上了头盔,继而不紧不慢问道:“说说看。”
我那翻江倒海蠢蠢欲动的计谋与心思,在龙宫寺坚的话语中悄然融化。我毫不犹豫地想将所有担忧都倾诉与他,在他的身上找寻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我将目前的情况一股脑都告诉了他,连可能会触及的危险也全盘交代了个清楚。龙宫寺坚先是一言不发地驾驶着摩托,在听完我絮絮叨叨的讲解后沉着总结。
“我没有见过谁能劝阻你不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样说显得我相当叛逆乖张啊,阿坚。”
“我不认为我是什么乖学生,跟暴走族当朋友的话,就是这样的你才刚刚好。”龙宫寺坚深深吸了口粗气。“想要探究真相的话,叫上我。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一路无忧。”
“就算是……一起跳入黑暗的陷阱也没关系吗?”我深感迟疑。
“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知道什么?”
“在认识的这些年中,我一直试图用行动证明着,证明着自己已经将这条命全权交给你了。鹤。”
言语并不真切,却字字钻着我的胸膛。原来,突然得到心仪之人的直率告白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自己的脸颊肯定烧得滚烫,即便我与他所谈论的并非儿女情长。
就这样,三日后。松野千冬邀请我去参加了松野清张的葬礼现场。担任现场主持人的恰好是鲁德牧师。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选择唐突打扰。我站在树荫与人群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仪式从头到尾,以致最终观看着那漆黑色的棺椁没入土坑时,对死亡的真实与恐惧感才在瞬间爆发。从脚尖到头皮传来仿佛如雨后泥土般的冰冷。在我想去找个地方平稳呼吸时,许久未听过的熟悉嗓音从我的额头上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
“大寿?”
我昂起头,才发现背后站着的人竟然是柴家大哥柴大寿。其实在发现主持人是鲁德牧师时我就有想过他有没有可能会在墓园的某处现身,但据我所知,柴氏与松野氏从无牵连。即便柴大寿是个虔诚的教徒,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与必须出现在牧师身边。
他长得更高了,身形也愈加宽阔。我本对自己的身高很有自信,他却已然彻底进入了成长期,长得比上回相见时更高更壮实。由锁骨到臂膀的肌肉连作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很容易看出他是个热衷“锻炼体魄”的青年。……一看就没有放弃过用拳头说话。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我想反问他,柴大寿却显得异常平静:“忌日扫墓,我妹跟我弟先去停车场了,我看这边有个穿黑衣的身影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被我看准了。”
“忌日?啊……抱歉。”
“没什么,我们妈死得早。好消息,目前还没有后娘。坏消息,那两个小的应该对母亲的记忆比较模糊就是了。”
柴大寿将死亡这个字眼以一种相当冷静的口吻讲了出来,随后他的手抬起又放下,犹犹豫豫间忽然将那宽厚的手掌落在我的头顶上。他的骨骼僵硬,举手投足的动作间充满着不自然,紧接着讲出的句子也变得干巴巴:“所以,你,没事吧……?”
我约是猜到对方误解了这场葬礼是关于我的亲人,心中难免有些无奈想要指出我作为参加者怎么会站在最末端。可非要将有无血缘分个明白又能怎样呢?死亡的气息总是笼罩着来访墓园的每一个人。我自然也会被这样的感伤侵袭。但柴大寿别扭的安慰从他手心中的温度传了过来,那股感伤又被淡化,活着的知觉再次提醒着我应该行所行之事——
“我没事。大寿,希望你也一样。”
我点着头冲他示意,他眼中的情绪似乎染上了少许欣慰:“你一直都比不成器的八戒强很多,他们那时只会哭丧着脸让人担心。”
“我只是……更早领悟了自己该做什么?”我偏着脑袋思考道,随后回以浅淡的微笑。“有关这份觉悟,也多亏有你的出现与帮助。”
“你变了不少。”
“怎么说?”
“无论是攻击的气场还是防御的气场都更沉稳了、哈,真是有趣。你在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我可真想好好了解下。”柴大寿再度用着强势的口吻同我发问,末了,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你马上要读国中了?”
“没错,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好奇你的目标学校是什么?”
“青玉学院吧。”我如实答道。“青玉作为私立在涩谷的综合评分最高,如果不努力冲一次入学肯定会有遗憾。”
“是吗。”柴大寿本算冷淡的脸庞忽而染上了得逞般的笑容。“那就我就静候佳音了,未来的学妹。”
“嗯。诶?诶?!?你……”我本能回应一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我颤颤巍巍指着他刚想再补充些什么,柴大寿却只给我留下了个潇洒的背影,迈着大步扬长而去了。
“怪不得前面一直没见人影,原来是在备考啊……!”柴大寿这半是挑衅的言论亦是激发了我的斗志,无论如何,我在心中暗暗决定未来一定要兼顾“两头”才好。结束与柴大寿短暂的叙旧后,清张叔叔的葬礼也已经完全告以尾声。人群逐渐散场,我则终于瞅准了机会小跑到了千冬身边。
“得罪了!”
我冲松野太太鞠了一躬,拉住千冬的手小跑离开会场,找到个僻静角落才停下来。千冬此刻没有再掉一滴泪,但他那对湿漉漉的眼瞳中闪烁着疑惑与不解:“鹤姐?怎么了?”
“有个小事我想问你。今天葬礼上有没有人向你们询问你父亲的手稿资料去向?”我眨眨眼双手合十。“请相信我,千冬,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清张叔叔声誉的事。我只想帮……”
“我知道。”千冬忽然柔声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我见过弘辉叔叔了,他是一名非常可靠的警视先生。鹤姐的身上有着叔叔的影子,几乎一见就知道是父女了。”
“……是吗,他说了什么?”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竟感到不知所措。千冬则显得如一夜成长成男子汉般回握住了我的手:“放心吧,我会像鹤姐一样努力继承爸爸的志向。”
“我……并不是为了继承他的志向而做什么事。我只是单纯的想关照需要我保护的人。例如你。”
我与千冬互相对视,少顷,他脸上露出皱皱巴巴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答应妈妈不会再哭了。所以我不会因为鹤姐说这样的话掉眼泪的。我……我……”
“没事的,千冬,你不需要掉眼泪。因为你是会成为像你爹爹一样,能够拯救别人的英雄。现在——放轻松告诉我。有没有人来问过你们关于你父亲遗留下的手稿的事?”
“还,还真有……好像是川崎的会社。在今天葬礼仪式还没开始时就来了,得知被警察全部当做证物保管后给妈妈留了张名片就走了……鹤姐想要看那张名片吗?”千冬眨了眨眼,满脸都是绝对没有说谎的坚决神色。
“川崎啊……”
那时望月莞尔的地盘。幸好,整件事发展还算囊括在我所认识的“熟人”范畴内。我低眸对千冬认真交代道:“名片原件给警察,我只要复印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