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门廊缓缓走出,拐杖敲击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格外突出。
他那话是对秦砚说的,正好和先前所说对上,自从进入这记忆,秦砚一共听到过三次,这三次都是同一个人所说。
小神记忆里的典司,也就是那位年轻男人,居然在多年以后还守着这里,变成了垂暮的老者。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不仅能在记忆里透过扭曲空间看到他,还一直记得他的模样,每一层空间都能认出来。
手里烛线没松,秦砚在一开始提取本心时就猜到这事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现在看林雪芥和这老人的表现,也就猜出个大概了。
“沉寂在这双绣鞋里不愿离开,你还有什么心事吗?”秦砚抬起眼,语气冷下来。
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珠打转个圈,从嗓子里“嗬嗬”地咳几声,喘着气迈进几人的视线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掌烛人,有失远迎。”
秦砚皱眉:“有事说事。”
许裴晃着脑袋看了两圈,这才反应过来,小挪两步凑到宋子京身边:“这是林雪芥他爷爷?和秦砚有仇啊?”
他一靠近宋子京习以为常开怼:“这都看不明白?回去重修。”
几人气氛紧张,尤其是林雪芥,盯着那老人一动不动,可惜对方并没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反而是在秦砚面前不断刷存在感。
“你既然知道我,想必也清楚我的能力,要么你把事说清楚好上路,要么直接过招。”
秦砚没耐心,这个老人不是一般人,看他对自己的称呼就能明白,这人起码活了有好几世。
拐杖的敲击声“笃笃”地响起,老人蹒跚走到秦砚面前,竟是双手抱拳作揖:“我认输,还请掌烛人将我带走。”
“只不过,她能有要求,我也想要谈条件。”
老人弓下腰,说这句话时却是抬起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这老头有意思得很,叫你入轮回,你倒是提起要求,生怕我们害你。”宋子京摇着扇子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盯着他:“你倒是说说,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四双眼睛盯着他,老头眼珠咕噜噜一转,居然一个后撤步在一旁摆着的竹椅上坐下了。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请各位听个故事。”
“来这村里前,我还是个年轻人,认了位师父,教我学些术法,拿来糊弄百姓混口饭吃。实不相瞒,我不是什么普通人,活的也更长久,因此见过不少世面。”
“一路跋涉艰辛维持生活,直到来到了这个村,这里的村民无知愚昧,村子也很落后,我不过是替他们处理了几只孤魂野鬼,他们就对我感恩戴德,竟然说要认我做典司,保佑村落太平。”
老人喘口气,目光不自觉顺着门洞落向祠堂的前院。
“既然管吃管住,我何乐而不为,可惜直到我发现他们在做黑色买卖,才明白自己究竟是落入怎样一个狼窝。”
原本没发表言论,听到这话许裴笑了:“说的无辜,你有术法傍身,又不是普通人,离开村子不是难事,干嘛还待到现在呢?”
一针见血,若不是利益,他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为他们服务。
“我想过离开,不过走了又能去哪里呢?与其有了上顿没下顿,不如就在这里守护到底,他们自己买了人回来心虚,就要我作法守护阳气。”
“我不害人,收了钱就按需办事,甚至对于那些被卖来的可怜人的需求,我也不拒绝。”
一个看似老好人的形象,用自以为的宽容对于黑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来的术法也服务于私欲,全然忘记当年师父的教导。
一直立在墙根没吱声的少年此刻突然爆发,结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林雪芥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对方根本不在乎他的打断,甚至眼神都没从前院挪开。
“直到她被带来,我才觉得有趣,原本我决定不管这些事,但我后悔了,反正都离不开这里,他们对我也深信不疑,我动点手脚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
秦砚拧眉:“你喜欢她?”
他们说的正是此刻靠在墙边,被烛线包裹住的女人。
拐杖一敲,仿佛将自己的思绪也敲回来,老人咳了两声,眼神这才恢复清明。
“算不上喜欢,就是个念想。”
“从那以后,再有村民来请我锢魂,我都会加些东西,反正没人看得出,也没人会怀疑我。”
“在我的帮助下,她死后魂魄怨气大涨,久久不散,村民害怕了,来求我帮忙,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为什么不放她走?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困在这里。”
宋子京也罕见拧起眉,眼神死死锁住椅子上的老人。
对方直视过来,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丝玩味:“放她走?那我呢?看着她逃出生天,我却要在这村子里烂下去吗?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手上也不干净,倒不如再把局搅得乱些,为我所用,让所有人对我俯首称臣,不行吗?”
此话一出,四下沉默。
本是个老者,他身后的影子却如同獠牙怪兽。
“他们求我,我就让他们下跪给她道歉,并永远供奉着她。”
于是祠堂里才开始出现那么多牌位,所有村民挤在前院里,对着几排牌碑磕头求饶。
而他既满足了占有欲,又能体会到上位者的爽感,仿佛整场闹剧里,只有他是赢家。
但好景不长,她的怨气太重,终于是反射到了他身上。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里那个女人拿着剪刀,就站在他床前一次又一次刺向他,每次大汗淋漓地醒来,总会让人缓不过神。
起初只是梦境,后来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在白天也能看见她,镜子里,靠墙边,哪怕是在他稳固牌魂时,都能听到女人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