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许州赴职,处理地动事宜的众大人来得早,元祐帝一一接见嘱咐完,这才让他们领差动身了。
完事后用了早膳,福公公在旁边服侍着,看陛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面前一道菜多夹了几筷子都浑然不得知。
福公公旁敲侧击地赔着笑,问着:“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郎褚玉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看陛下脸色,应该是睡得不好了。”旁人不敢随便揣度圣意,也只有福公公敢说这话了。
郎褚玉没有回答,他只摇了摇头。
福公公在旁边不解其意。
又听元祐帝答非所问道:“都撤了吧。”
陛下没用多少,虽这样福公公还是不敢多劝,赶紧让人撤了下去。
收拾好后,福公公站在一旁,心想陛下会不会让他退了,还是再吩咐点什么。
这么就听郎褚玉突然道:“给朕备些……作画的笔墨。”
……
福公公侍立在一旁,研着墨汁,旁边是一色钧窑的瓷白碟子盛的各色颜料。
元祐帝尤尚丹青,闲暇时候总爱作些画儿,这些都常备着。
他心想陛下今天明明没休息好,怎么还有闲心在这作画了。
郎褚玉动笔时,神色是少有的认真,有颇多思虑,似乎落笔的一瞬都要犹豫很久,不似平时那般快意潇洒。
他性子一向稳重得过分,只有在丹青上偶尔流露出几分桀骜不驯。
可是现在却是一副温柔沉思的神情。
好似在细细描摹心中所思,落笔所作。
福公公跟的久了,也看得懂画作的类型。
惊诧地发现这或许是幅人像。
郎褚玉一向不大画人像,印象中少有过,大多是山水花鸟之类。
真要画起来也是写意或者白描,寥寥几笔画就,很少见如今这么正式的。
墨色勾勒出线条,福公公瞧着元祐帝一步步画出连簇的花叶,高低错落,繁密茂盛。
他看出这是一大堆荷叶荷花,在那生机极了。
皇帝面容是专心沉浸的,福公公不敢出声惊扰。
再一会儿,野蛮生长向上的花叶,拥簇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淡墨染就着他纷飞的衣袍,郎褚玉全神贯注,细笔蘸着墨色,一笔一划细细勾描着。
整体再到局部,淡墨描摹出的皮肤五官,中墨涂抹的乌发。
行笔稳慢,线条流畅,几乎一气呵成。
那画上的人物,福公公只一看,再也移不开眼。
云雾中的那张敛目浅笑的面容,是少有的清逸出尘,又悲悯众生,只叫人联想到最美好的事物,生不出半点他念来。
只想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注视下去。
福公公不得想,如果画中人抬起了那双眼,该是怎么地撼人心弦。
接下来的着色使他更有了神韵,好似渐渐活了过来。
墨色分染衣袖,又着以三绿和白色平涂,浓浓淡淡,绿色飘逸的衣袍跃然纸上。
荷叶层层叠叠,却掩不住绿衣的超然出尘,倒像是亭亭玉立的一朵荷花。
面部脖颈用赭石分染,浅浅淡淡的微红,又用白色平涂,多上了两层,瓷白洁净的颜色。
衬着乌发绿袍越发夺目。
半阖的眼帘下是点漆似的双目,熠熠生辉,金色加胶矾勾画出精致的头饰,灿而不俗。
再到细节花纹,褶皱纹理一一填上。
唇色胭脂浅浅染就,眉间最后一点朱砂。
郎褚玉极尽笔墨,作出了这样一幅美人图。
画上的人物仿佛栩栩如生,几乎要从中走出来。
福公公偷偷看着,心想现实中真有这般人物呢,陛下又在哪几时何时见过,竟画了这样一幅画。
郎褚玉铺平画卷,放下笔,如释重负。
他本来心烦意乱的,作了画后却好了。
画的是梦中的情形,因为梦总归是模糊的,空白的内容就依着记忆填补。
到后来就连他也不确定面容是否就是他笔下这样,勾勾画画下,呈现的就是如今这般。
好像这样就能把梦中的一切留住,显得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
主仆二人在那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往常这时都是要批阅奏折,召见诸位大人的。
郎褚玉却把这花在一幅无关紧要的画上。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而福公公到现在也看明白了,陛下画的应该是他心心念念的一项事物。
陛下在作这副画时,是往常少有的宁静平和。
福公公拿不准要不要问问皇帝这是什么,自己能否做些什么为他分忧。
郎褚玉看了又看,舍不得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