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言目光平静:“陛下不也是。”
谢渊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朕知道你不喜欢被搅进皇家的这些事情里,赶紧走吧,要不然你可麻烦大了。”
火光从窗外掠过,兵士冲进寝殿的时候,谢渊被一个小太监扶着站起来,即便是面对戎甲持刀的叛军也一点没失了皇帝的风度。
那一夜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皇城高墙内传出的动静让所有人都明白,要变天了。
五皇子带兵围了皇城,又杀了储君,逼迫皇帝下旨传位,逼宫上位一气呵成。第二日上朝便连杀七人,却留了御史台的肱骨老臣。除了这七人,还有三位死柬,以头撞柱以死明志。
而李微言坐在新修的天师别院里,等着这位新君上门。
谢秋明来得时候正好,上门时依旧恭恭敬敬不失了晚辈的礼仪。贺易之作为他的谋臣,如今也高居太傅之位。
竹山为他斟了最上等的茶,李微言静坐堂中,未行臣子之礼。
“言姨,侄儿虽然身为晚辈,可终究是大梁的新君,您多少还是该给侄儿一些面子。”谢秋明如今已是翩翩公子,还如少年时那般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让人看了如沐春风。
李微言饮了口茶,应道:“我只答应过你父皇,做你父皇的臣子,又未答应过你。”
贺易之心中惊惧,生怕陛下一怒将她也杀了。
谢秋明仍是不恼,自觉地入了座。
“你若是来寻我要什么诏书,我这没有,若是来寻我替你站台,那更不可能。”李微言与谢秋明说话时从不拐弯抹角。
谢秋明摇摇头。“言姨多少有些看轻侄儿了。”
“哦,那你所来何求?”
谢秋明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贤”字。
李微言挑眉看他。
谢秋明依旧笑颜如旧。“言姨总是什么都能提前知道,我那兄长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所以,若是兄长回来,我希望……言姨能替我护好兄长。”
李微言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轻叹了口气。“你那兄长,不用人护着。”
“言姨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待到送走这尊大佛,竹山才略带困惑地询问李微言新陛下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微言无奈应道:“用人话来解释的话……大概是,等到他哥回京的时候让我看着点,别让他一不小心把他哥弄死了。”
竹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大脑处理完这句话后整个人陷入了困惑的震撼之中。
“可是,三殿下不是他的同胞兄弟?”竹山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这些皇族,却依然能够记得少年时的谢秋明与谢秋贤并肩而行的画面,二人就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般亲近。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同胞兄弟与同父异母的兄弟总是不同的,尤其二人一起长大,还是出了名的亲密无间。
李微言耸了耸肩:“恩……亲兄弟,确实关系好,好到他兄长远在归云山,一天三顿吃了几根菜叶子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地步。”
竹山还是不解。“可三殿下在仙山修行多年,又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呢?”
“哦,阿竹不妨猜猜,一个聪慧机敏的当朝皇子,天分又高,按嫡长次序也很靠前,平白无故怎么就被送去仙山修行了?我记得,那会儿……谢秋明才到我脖子这么高。”
竹山方觉寒意爬上后背,浑身凉了一半。
若说谢秋明一点兄弟情也不念,其实也不是。相反,他相当在乎这个兄长,甚至可以说这世上若有谁是他最想保下的,那一定是谢秋贤。
但,前提是谢秋贤不在皇城之内。
真是有够兄友弟恭的。
谢秋明的茶水一点也没动,李微言随手把茶倒进了门口花坛里。
“所以说我最讨厌掺和进皇家这些破事儿里。”
自从新皇上朝第一天连杀七人,朝中敢当面怒骂谢秋明是弑兄逼宫夺位的人几乎就剩御史台的林羌,但谢秋明居然神奇地留了他一命。
而那死掉的十位大员也几乎立刻被谢秋明自己的人补上了。当然这也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政治清算还没来呢。
新皇的登基大典由礼部与司天监准备。司天监需要算出加冕的黄道吉日,再由礼部准备相关事宜。这种时候,作为司天监的主官和名义上统管皇室祭祀礼仪的天师的态度就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谁都知道,天师虽然不常留京城,却是先皇真正的心腹,一举一动皆是圣意。储君被杀,先皇被逼退位,天师是否主持新皇的加冕仪式这件事意义非凡,甚至关乎『天子』这一名号的正当性。
而新皇也摆出了他的态度,他在论功行赏时,封赐了李微言正式的天师府邸。李微言收到诏书时并未下跪迎接,而是皱着眉头心里骂着这家伙是一天不把她架在火上烤就难受啊。
她不住就是抗旨,住了就是默认站了队,谢秋明将加冕之日的麻烦直接给她提前到现在,可真是贴心的好侄儿啊。
李微言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让大梁今天就易主。
于是当夜一道旱雷劈到天师府邸,加上天气干燥,一不小心发生了火灾,虽然灭火及时,但也烧毁了几间房,一时难以住人了。翌日天师大人来到府前,惋惜地表示多好的房子怎么起火了,这下想住都住不成了,还请诸位慢慢修吧。
但重修的进度从采买物资到运输都极其不顺,要不就是木料浸了水报废,要不就是从木料里发现了白蚁,好不容易收到好木头运的路上还出了差池。修好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秋明在皇宫中眯着眼看着底下递上来的折子,脸上的笑容崩裂几分。“真不愧是言姨啊……”
竹山得知天师府起火却是忧心忡忡,觉得这样会不会惹怒皇帝。李微言无所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树荫底下吃点心。“无妨,我就算一道雷劈到他金銮殿顶上他也拿我没办法,大不了咱就跑,叫他问罪都找不到人。”
“可他毕竟是当今的皇帝……”
“皇帝又怎样,他又不是谢渊,我懒得陪他玩君臣扮家家酒。”
说到谢渊,自从那天之后他就病得迷迷糊糊,没有清醒的时候,离死也就差一口气。谢秋明的人把他的寝宫看得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入内。
但他并没有打算让谢渊死,珍贵的药材像不要钱一样地往中宫送,也许是因为父子情分,也许是因为……
一个活的太上皇,比死的好用。